窗外无风,只觉燥热。高洮虚扶着凉下来的茶盏,指尖慢慢敲着,发出细小的咔咔声。
“又说笑了。你若是真有教人本领的能力,今年的武林大会返生门怎么会止步四十名呢。”
“这要问高宗主了。”
“成姜,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现在还相信是本座在针对你。”高洮语气轻蔑:
“我很好奇是不是你出门摔了一跤,也要说是还阳宗买通了石头。听好了,本座明日才继任盟主,在那之前我没有能力,更没有闲心操控武林大会,只为了打压谁。”
高洮授意其附庸排挤返生门,这件事是成姜在与高陵私下见面时套出来的。都说小孩子常撒谎,但这一家人中,三个孩子显然都没有父母那般将谎言信手拈来的能力。高洮未必不知道二儿子泄了密,他只是乐于仗着对方没有证据侃侃而谈:
“若是有人忌惮还阳宗才打压你,那也不该算在本座头上,是不是?你或是怨他们拜高踩低,或是怨自己人微言轻,都可以。只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什么时候你把弟子送进十六名,再来与我说公平吧。”
武林大会上还阳宗弟子连年夺魁,今年参赛的五人中最不济的那一个也拿到了十六名,故而有此一说。因高洮从中作梗,返生门今年少了许多献金的贵人,因此对于这位“公平”的十六名,成姜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您说姚沐风?那可真是厚厚积而薄发,三年才通读金石经的‘天才’,哈哈…高宗主雕琢他是为了跟我置气,如今他还是朽木一块,倒显得您老了。”
眼看高洮面上浓云泼墨,成姜自觉占了上风:“你那些天材地宝供着,我猜要是他不出岔子,你是要把他也塞进前十名的吧?还跟外人夸他,说什么忠心难得,不怕人家连你带我一起笑话——除了你,他有的选么?就是在我门口跪三天磕头奉茶,我也不要他。”
他近年很少说如此刻薄的话。而高洮听了反倒冷静下来,缓缓道:“你有这么忌恨他的一天,就证明他做得不错。”
还阳宗阶下一条看门狗,有什么好忌恨的?成姜仗着天赋异禀,从来看不起姚沐风,这话倒是微妙地刺痛了他,牙缝里挤出一声笑:“倒真让你转性了,还以为你的新宠会是乌桕、宇文鸾一类…”
“这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啊。”
“……”
又是同样的一句话。成姜一瞬沉默,而后笑得十分怪异:“这有什么?谈谈弟子的学业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让我看看他们为了你能做到什么程度——《避火》还是《合和》?”
哦,他果然在意这个。高洮只当没听见他的冒犯,一幅可惜的样子:“同宗一脉,告诉你也没什么的,可你不该带走卢芽。我最爱重有天赋的弟子,你却挑唆她离开,让我伤心。”
太刻意了,高洮。成姜恨恨道。高洮反问,那你生什么气?
“弟子们苦修十几年来的修为,一朝被当做药人采补作践,我生气不该吗?”
高洮冷冷地讥笑:“呵,翻来覆去地提这事,就这么关心同门情谊?不对呀,你用太阴尸傀卸下你两位师叔祖胳膊的时候,我记得他们可只是批评了你几句,没有作践谁吧?”
“倚老卖老,活该。能耐大的欺负能耐小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呵,你强的时候就不厌烦弱肉强食那一套了,好灵活啊。”
“这也是你教的,师父!”
嚓。
成姜面前的空杯子齐齐裂成两半,仿佛丹炉遇冰水。
内力外泄,高洮只觉怒气直冲头顶,枯藤似的黑纹一瞬间爬上了下颌。
对于成姜,高洮自信的确是倾囊相授,还给了他代师授课的机会,可他呢?狐假虎威几次三番打伤同门,这也就罢了,屡次抗命后,又散播高氏的秘辛,发动信众以停止供奉向还阳宗施压,简直是欺师灭祖。
江湖是个无形的概念,最最笼统地概括,不过是“天圆地方”,就像一枚铜币。而江湖中人却是有形的,所以即使他们不想,或不想承认,也都不可避免地站在那一块方孔里。
若非涉及到真金白银,高洮从不会承认自己忌惮谁,憎恨谁。平时修炼遇到瓶颈,吸干一两个弟子也觉得理所应当,于是到了成姜这,还留了一点修为半条命,他认为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正是世上这样理所当然的人,造就了无数不平事。他强的时候,就认定有弱者心怀不轨,故而长久地在内斗之路上下求索。十年前有人信他的一套“理所当然”,鞍前马后为他杀人传谣排除异己。直到被不容置疑地拿走了太多东西,巴掌打到自己脸上,才知道疼了。
“啊,我忘了,贵宗门物尽其用之后,已经把我除名了。”
尸傀术修炼大成后傀师的面纹霎是可怖,成姜非但不怕,反倒有些快意。指尖一勾碎片,挑起一根蛛丝般细韧的线,中指与食指摩擦两下,茶盏便被片刻前伤害它的利器缠好,恢复如初。
归根到底,他还是得了高洮的真传,好比这操纵金属丝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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