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上海竟这么冷。
穆余过惯了老家的气候,一身单衣来到这,下了船,春风吹起细雨飘到人身上,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汇丰码头,边上都是拖家带口来的,这世道各处不安分,只有上海经济发展景气,四面八方的人都拥过来,有的想发笔财,有的只想讨口饭吃。
穆余行李不多,只有手上拎了一个包袱,下了船之后,卡口那一处围满了人,半天过不去。
听声音,像是说政府不给过了,要等明天一早。
明天……
这一处,回头就是海,去哪里安置这一夜。
不少人席地而坐,有人甚至随地打起了铺,穆余找了一处货堆挡挡飘雨,撑着伞,就这样站了一夜。
时不时有目光落到这个秀气温婉又格格不入的女子身上,有人将铺子打到她那一处,见她站着,拍了拍边上,腾了个位置给她。
就见她目光看了一眼被褥上沾到的灰土,摇了摇头。
她嫌脏,瞎讲究,活该受罪。
站了一天一夜,腿脚都有些麻木了,总算等到那卡口的人打着哈欠懒懒散散地走出来。
守夜的人跑过去,往他怀里塞了一大包东西,又往人堆里指了几下,他点点头,抖了抖袋里的重量,就走过来,往人堆里指了两三人放行。
等那几人过去,他手一挥:
“关门了,明天再来。”
这下都明白了,官爷这是,不给钱,不给过。
有人叫嚣着闹不好,说要去告发他们,那人站在高台,叉着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指了指身后的街道:
“你晓得这是哪里伐?这里是租界,你以为想进就进的,进去要饭你也得有资格。”
“告发我?你向谁去告发?人讲得都是英语,你啊会讲?”
还有人不服,开始推搡要冲过卡口,他给边上人使了个眼色,早习惯了他们这群流民的招数———
“砰!砰!砰!”三声枪响警告过后,再有人敢闹,边上穿着军装的人,直接将人单独带走。
没办法,所有人开始翻包袱,将包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往人怀里塞,那人甸着分量给过。
少了?您再凑凑去吧。
穆余低下头,将包里一个翠玉镯子拿出来,想了想,又将手上的金戒指摘了下来,这是她全身的家当了,这些年婆家人将她成婚时所有东西都抢了去,这镯子还是她藏在床底下,就等着现在用的。
她沉默地将东西递给那人,那人举着镯子看了眼成色,是个好东西,他收起来,上下扫了一眼穆余,给边上人使了眼色,让她过了。
一人领着她走,越走,越不对劲。穆余意识到不对,刚转身回头,就被那人扯着胳膊拽进了一边的楼里。
这里头装修奢华,早一批进来的人,有小部分聚在这里。
刚才不过是第一道门,现在是第二道门。
中间是一张赌桌,围着一圈着军装着高级制服的人,屋里烟雾缭绕,满是酒水烟草的味道。
被领进来的人一个个排着队,走到跟前,猜大猜小,赢了,就让你过,输了,就滚回第一道门去。
为首的应该是坐在桌子上那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摞筹码,一条长腿搭着地,一条腿倚着,模样有些奇怪,边上,一根拐杖倚着桌子。
他最放骸,边上一圈坐着的人,笑得大声还是小声,都得看他的眼色。
这会儿有个戴眼镜的营生没猜中,要被遣回去,他扑通跪下来,向他磕头央求:“我所有钱都交了,再让我回去,我真没钱再进来了,再让我猜一次,就一次。”
那人摞了摞手里的筹币,点了点头,声音淡淡:“猜不中要你一根手指,你猜不猜?”
那人犹豫几秒,点点头,他便再给他一次机会。
又没中。
有人将他拖到一边的小房间,没一会儿就听见锥心痛苦的叫声。
穆余冷汗都冒出来了。
那人像是被这杀猪般的声音扰地烦了,丢下手里筹码,微微后仰,两手撑着桌子,慵懒姿态。
看了一圈剩下的七八个人,最后目光落到了穆余头上。
她淋了一夜的雨,瞧着有些憔悴,可也是里头最干净的一个。
穆余对上他的视线,心一凉,往后缩了缩。
那人取过一边的拐杖,从桌子上下来,往一边走,他又像个正常人,走路姿势要细细看才能看出来些问题。
有人将她推了上去,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屋里头很黑,墙上晾着各种照片,中间摆着一台机器,用黑布盖着,穆余认出来,是台相机。
他撩开黑布折腾了一阵,让她过去,站在相机前,突然一阵光亮,空气里就漫起了镁粉的味道,穆余惊慌失措的模样被记录下来。
他扯了扯嘴角,站直了,细细打量了她一阵。淋了一夜的雨,落魄难免,可那小眼神、小动作,还是能瞧出些别样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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