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身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互相招呼着从身边匆匆掠过,话语间听着还是稚嫩青春的模样,奔走间似乎都带起一阵轻快的风,让他周身滞涩已久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视线顺着他们走去的道路延伸,似乎是公社的方向,离他们并不算太远,一堆人围聚着,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你瞧。”丈夫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另一侧——身着深黑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被两个扎着武装带、穿着不太合身的草绿色军服的的小同志压向人群,说压似乎又不太合适,即使双手被麻绳捆缚在身后,那男子也昂首挺胸的,只是场面颇为滑稽——脑袋上顶着纸扎的尖头高帽,脖子上吊了块牌子,用黑墨水写了些什么在上头。
“他、他们在干什么?”
他回国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他还未对这个故土形成一个新的、完全的认知。甚至匆匆见了父母一面就被送到丈夫家,没人能给他解释如今发生的一场怎样的巨变,又是因何而起。他只知道,他的父母还有一些同样无辜的人,正在遭受莫须有的污蔑和摧残。
“哦?唱大戏呀。”丈夫颇为贴心地向他解释,“一名大学的教员,原本从事翻译工作,你知道的——翻译到的东西,总不会讨所有人喜欢。”他牵起小少爷方才挣脱的手,“今天原本是他和妻子的周年纪念日,真新潮的说法,我们以后也过过,嗯?你会喜欢的。”手心被他贴到脸侧,小少爷这才发现丈夫的脸颊似乎太凉了些。
“嗯……扯远了……原本在和妻子享受午餐的教员,忽然就被人抓了出来,套上一顶什么‘右倾机会主义’的高帽,这不,正到重头戏了呢。”
很应景的,人群中间传来一声洪亮的喊叫,是很稚嫩的声音,应该在读着什么书上的内容,用语很书面,言语间慷慨激昂,简直让人赞叹好一个嫉恶如仇的少年英雄。
不过他这一番陈词似乎并没有感化到那个“走了歪路”的教员,随着一声冤屈又无奈的喊叫被堵塞中止,清脆的皮鞭声此起彼伏。
又是稚嫩的声音,不过这回是一群人的声讨,“杀了算了!杀了算了!杀了算了!”群情激奋的青年学生们,挥舞着他们最无用同时又最有利的武器,捅向一个最无辜的普通人。
方才还觉清新活泼的学生,摇身一变就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叫嚣着要吸干对面骨髓里的每一寸血。
“去看看?”丈夫似乎是真的认为这出戏很有看头,尽管妻子已经“娇弱”地冒冷汗,也坚持要去凑凑热闹。
“不!不……别……我们、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我……”这回轮到小少爷抓着丈夫的手不松开,惨白的唇嗫嚅着开合了几次,才复又出声,“我有些不舒服……”
“是吗?”温凉的手撩开额发,去探他的体温,“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劲呢。”将小少爷身上的大衣拢了拢,“真可惜。”
小少爷感受到眼前一阵恍惚,丈夫已经走在了前头,他回头瞧瞧身后离奇又荒诞不经的人们,闭了闭眼,带着点犹疑跟上丈夫,手也塞进了丈夫半握的手心。
“等等我。”
原本生在南方的山茶,再坚韧也抵不过从未见过的风霜,他稍微探出枝叶试探,很快又躲回人造的温室中享受虚假的安逸。
前半生良好家世是他正直善良的底气,如今除去那些虚浮的东西,也只是稍微显露出人性的底色罢了。
壮壮的丈夫参军之后就没了消息,大家都以为他成了寡妇,只有壮壮一心等着丈夫回来,为了拉扯他们刚出世的孩子,他只好织布刺绣换钱。
丈夫的长兄、为他接生的药师、邻家的弟弟常照顾他生意,经常来定制亵衣亵裤之类贴身柔软的织物,还会送来饭菜被褥。
至于偶尔的身体触碰,是双方心照不宣的相处模式,各攻以为壮壮只对自己这样,实际上壮壮只不过把在他们中间周旋当作了一种生存手段。
这天带着一车队嫁妆上门的药师却正好碰上那亡夫的长兄正搂着壮壮的腰,姿势暧昧。他当即一拳头挥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邻家弟弟听到敲锣打鼓的提亲动静急匆匆跑过来却被壮壮推去劝架。
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药师斜觑了心怀不轨的两人一眼,擦去嘴角的血迹望向壮壮,让他自己选一个。
三人的目光同时聚到壮壮身上,回想往日相处种种,他们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选不选的,真是胡闹。”壮壮责怪般地微拧了下眉,“叫别人听到该怎么想我呀,相公回来知道会扒了我的皮的。”他状似惊恐地捂住脸,可任谁也看出来他手掌底下的狡黠与得意。
这下三个人才知道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被耍了,想要追问,壮壮却是抱起一旁的孩子,扭着他肥硕的屁股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走之前收拾好,看看被你们搞成什么样子了。”他回过头,语气嗔怪地抱怨,“那些话休要再提了,传出去我的清誉可怎么办呢。”他苦恼皱眉,看着他们仿佛是看着什么恶人一般。
清誉——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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