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之中,谢云流想,或许,偶尔,他也想要一点“始终”与“不变”吧。
飞蛾投火,痴妄炽烈,心若磐石,无可转尔的那种,让他也心脏也随之鼓动的那种,少年意气。
人生数十载,盛年不过二三,叫他拐弯的人多了,这堵南墙,他还撞么?
鬼使神差地,谢云流道:“若下次出行,你能让我从头至尾不出一刀,便允你。”
允……什么?侠士晕头转向回到住所,方记起他根本没来得及问,将心比心,要是未来他的徒弟这么顶撞他,他会怎么回答?
大概是允诺不把他扫地出门吧,不然还能有别的什么?
侠士如临大敌,此后练刀更是勤奋,毕竟谁知道宗主几时出门,谁知道这夜会不会是他赖在刀宗的最后一夜。
谢云流终是出手了。
扬州至夜,宵禁时分,谢云流以六枚铜钱了结五条人命,最后那枚才被挡住,抵挡之人便被他随手格杀刀下,顺带将失魂落魄的侠士拎回了舟山。
后来侠士从方轻崖口中知晓,那看似轻描淡写的挥刀,名唤“遮天”。
斩川断浪,风止雨歇的一刀,就是再过十年,侠士也不敢说能可接住,而这一刀在谢云流口中,不过“挥刀而已”。
——何止天差地别,何止白云尘埃。
侠士自此歇了心。
从扬州回来,谢云流再也没见过侠士,派人去叫他几回,回回都逮不着人。
可他分明没说什么,只出了一刀,出便出了,路上也未数落他,又有什么好伤心?谢云流摸不着头脑。他也是个拧的,找不着,非要找,直接将常年在外游荡的浪游刀主叫来,令浪三归在江湖留心侠士踪迹,浪三归难得回来,爱徒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便被提溜过来,更摸不着头脑,反问道:“他不是在海之丸残骸么?”
好么。
当年他把莫铭困在海之丸练刀,现在莫铭才发现他身法破绽,重得自由不久,他看重的后辈就把自己锁进去了,谁也不告诉,大有孤身练刀,老死其中的意思。
谢云流可等不得这许多年,亲自走了一趟,刀都没拔,几下把侠士从船上揍到海里,又提着衣领从海里拎出,抖干水,抖空钻到衣襟里的小银鱼,直接带回了居所。
谢云流是一宗之主,住处自然不与寻常弟子在一起,反正这块地界全归他名下,想睡哪里睡不得?他凭借喜好高居山间,周围枝叶繁茂,将居舍掩映其中,平日除却洒扫弟子外少有人来,连侠士也没有来过。
侠士衣发尽湿,形容狼狈,又被狠揍过一回,正是精疲力尽的时候,自然提不起内息御寒,更别提将衣物烘干,好在附近有泓温泉,温度比他处高一些,否则侠士受凉再打几个喷嚏,大约后半辈子都不敢出现在谢云流面前。而他的宗主则在一边净手,用布巾将指尖水渍拭去,动作极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侠士哪敢打扰,就只敢待在被水滴湿的一亩三分地,垂头不语。
谢云流似是下定决心,将布巾往架上一丢,道:“过来。”
自然是过去继续挨揍的。
谢云流将这几日遍寻不着的怒气和一点“果然他也不可靠”的悲凉全撒在侠士身上,未动刀兵,只用拳脚就将侠士打得走投无路,在被水浸润透彻的泉边卵石上飞鸟似的走过三四回,最后实在支持不住,将心一横,往后仰倒直接砸进池中,借飞溅泉水暂时逼退谢云流,站稳之后冒出头来,又不敢出去,哀哀叫了一声:“宗主……”
谢云流这回气顺了,重新上前,连衣角也未湿,低头俯视被池泉和羞惭煮熟的侠士,道:“你躲什么。”
哪有人拳拳逼命还问为什么躲的?侠士敢怒不敢言,那点“云泥之别”带来的黯然绝望也暂时忘却,狠狠抹了一把脸。
难得见到他这般情态,与平时恭顺勤谨有别,与那日坦明心迹的决绝无悔又不相同,谢云流深觉趣味,用刀鞘抵着侠士下颌,往上抬了抬,如愿对上一双鲜活冒火的眼,更是好笑,道:“那日若我不动,你可有把握将前岛长一郎格杀?”
一提起那日,侠士眼睫一颤,眸中光彩肉眼可见地暗了暗,武者本能让他强打精神,在脑中将短暂过的那几招回想一遍,谢云流见他闭上双眼,手指在水下动了动,涟漪轻漾,不由微微点头。
半晌,侠士睁眼,种种迟疑已然不存,心思大定,自信道:“我能!”
谢云流颔首,不置可否,随手将刀一抛,残雪稳稳落到刀架上,他转身坐回石凳之上,道:“既然如此,便算我没有出刀。”
侠士茫然不动,心说莫不是宗主不打算将我扫地出门?
谢云流见他跟木桩似的还愣在池子里假装莲花,不由愠道:“允你一次,还不过来!”
落汤鸡的衣物可不好剥,谢云流这辈子也没有为别人脱衣的经验,还是这么个小辈,如山岳幽海的人物也不由窘迫,并指为刃在衣上一划,轻易便将已经吓到痴傻的侠士光溜溜地剥出来,放到膝头。
掌下是未经风雨,未经岁月的细嫩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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