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间,她就瞧见宗吉等人从院门进来了。宗吉个头又拔高了些,如今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长成个成熟的男人,他的面相是那种一笔勾勒到底的清隽文秀,但眉毛却浓黑的张扬,眼神已经渐渐有了城府的雏形。
宗吉外头穿着件玄色大氅,走路间,能看得见里头穿的是朝服,应该是祭祀罢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匆匆来公主府的。
在宗吉身后,跟着黄忠全公公和裴肆。奇得很,裴肆今儿脸有些红肿,他人白,所以能清晰地看见左右脸颊似乎是……掌掴过的指痕?谁打他了?宗吉还是郭太后?
就在春愿愣神间,宗吉已经一个健步跨上了台阶,俯身凑到春愿面前,在他阿姐面前摆了摆手,笑着问:
“阿姐这么精心打扮,打算去哪儿啊?”
春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今早一趟趟地往唐府送东西,估摸着宗吉已经晓得了。
“没去哪儿啊。”春愿抿唇笑。
宗吉见阿姐桃腮绯红,杏眼含情,一扫先前的悲痛颓气,整个人明媚鲜妍,就像颗耀眼的明珠,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阿姐,朕发现你好像变了。”
春愿心咯噔了下,脸瞬间发烫,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呀?”
“朕说,阿姐越来越好看了。”
宗吉自然地拉住春愿的手,“外头冷,咱们去花厅说话。”
黄忠全踏着小碎步,紧随着陛下,忽地,他发现裴肆两眼发直,三魂六魄丢了一半,怔怔地盯着台阶。
黄忠全轻推了把裴肆,低声问:“提督,你怎么了?”
裴肆身子一颤,如梦初醒,他揉着双眼,打了个哈切,困倦不已:“昨晚没睡好,有些困。”
黄忠全人精,看破不说破,昨晚裴提督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出来后脸就肿了,铁定是挨了“赏”呗,他下巴朝里头努了努,“你瞧瞧,公主一笑,陛下都高兴了,恕小弟多一句嘴,越是这时候,咱越得小心些。只要将里头的两位贵人伺候好了,那咱以后才能安枕无忧了不是?”
“是啊。”
裴肆疲惫笑笑,随黄忠全一道进了花厅。
花厅里暖如春昼,陛下正和春愿热络地说着话,内侍们依次奉茶、捧上点心果子等物。
裴肆面带恭谨的微笑,不敢流露出半点真实情绪,躬身侍立在皇帝身后,正巧迎面就能瞧见那女人,她真的如陛下所说,一夜间变了很多,像枯萎的荷花忽然逢了捧水,一层一叠地绽放着生命力,还有美丽。
“昨晚他给我拉了贺礼,足足一车呢。”
裴肆听见这话,眼珠转动,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女人。
宗吉端起茶抿了口,笑着问:“为什么说是贺礼?阿姐有什么喜事?”
裴肆不由得攥起拳头,大年三十是她生辰,她真是高兴得连脑子都不带了,怎么大剌剌地把这事说出来。
他刚准备上前,说两句旁的替那蠢货遮过去,却听见春愿笑着说:
“以前说好了的,他要亲手给我准备生辰宴,没想到为了一点事,竟恼了半年多。”春愿眼里浮起抹哀伤,真假掺半道:“我五岁上父亲没了,之后的十八年颠沛流离,几乎没过上一日舒心日子。他说了,要把从前的十八年空缺全都给我补回来。”
说着,她伸出脚,大大方方地让阿弟瞧她的绣鞋,“这是他送我的,他说,希望我不要再耽于过去的痛苦,让我穿上新鞋子,能踏实、勇敢地走下去,人就活这么一辈子,他想我每天开开心心的。”
裴肆听了这话,恶心得简直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她无父无母,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欺凌,最是缺爱,所以只要人施舍她一点好,她就能记一辈子。
沈轻霜如是,皇帝亦如是。
而今唐慎钰看她还有利用价值,就削尖了脑袋讨好她,她还就吃这套了,真是蠢不可及!
裴肆垂眸瞟那双鞋,样式普通,不怎么样。
不经意间,他瞧见她脖子左侧边,有两块小小的、像蚊子叮咬过的红痕……
裴肆瞬间血气翻涌,嫉恨的火都要把他烧化了,隐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偏面上云淡风轻的,甚至唇角还浮着抹“欣慰”的笑,似乎在说,公主驸马总算和好了,小臣真是“老怀安慰”。
“朕还是看他不顺眼。”宗吉将茶盅搁下,不满道:“若不是他私心过甚,非要提拔他那个不成器的表弟,也不会害的阿姐接二连三的受伤,他还瞒着朕,真是可恶!”
春愿见宗吉动怒了,忙笑道:“那也是情有可原,到底他受周家恩惠太多,有时候情义真的难两全,顾的了这头,便会辜负了那头,好在他及时醒悟,没有再纵容下去。”
宗吉显然怒气未消,皱着眉,“若不是念着阿姐,朕早都发落了他!”
“是是是。”春愿起身,蹲身给宗吉道了个万福,“多谢陛下开恩。”她两臂划了个大大的圆,“陛下是大肚子弥勒佛,能容天下人、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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