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许久,池云尽缓缓站起来,将一串钥匙勾在小尾指上。
语气有些欢快,又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骄矜:“时间到了呀。哥,我来接你了。”
池云尽手握汽车方向盘,脚底的油一踩到底。
又因为车前窗上突然有水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脚尖微微松开油门,视线在眼前的道路和来回摆动的雨刮器上交替。
雨每下大一分,他的脸色便愈冷一分。
——所有阻碍在他和他哥之间的,都该一扫而空。
通往市郊的蜿蜒道路上,车前的灯光飞逝而过,只留无形的尾气溶解于潮湿的空气中,路边被风压垮的柔荑很快又重新直起身板。
夜深人静,茵城与茵城的平凡的人们一样,昏昏欲睡。然而处于市郊的听雨阁廊内的灯笼却是通明的景象,隔着雨帘远远望去,尽是雾里看花的感觉。
往日静谧的建筑忽然多了好几分人气,不断有来者踏入门槛,按照主人的要求换好古式的着装,乍一看像是诸多儒士们的流觞曲水宴。
常言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揭开看似平和的表面,谁人又清楚其下又是怎样地一番脏污与腥血。
池晓洲说今天是唐铭昊生日,也是他进一步深入唐氏集团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层大厅内,人们均面露喜色,礼貌矜持地与彼此交谈,屋外此起彼伏鸣啼不息的鹦鸟声作为宴会的背景音乐。
禽鸟只知山林之乐,不知游人之乐其乐,而游人亦不知主人之乐何乐。
“你笑什么?”
静得可以听到烛火燃烧滋啦声的更衣间里,突兀地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
池晓洲又穿回那件素雅的雪白衣袍。
其实说是同一件并不十分严谨,因为池晓洲注意到腰间处多了一个黑色的图案。
应当是后面绣上去的,针纹略显稚嫩,和白袍本身细腻入微的交错丝线没法比较。
披上外衣的时候,他默默地用指尖在其上摩挲,低眉思索了片刻,抬眼就看到唐铭昊脸上正凝着笑看他。
嘴角上扬至一个完美的弧度,像是在镜子前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后的作品,让池晓洲分不清这笑容到底是面具,亦或是真心。
不过于他而言,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见唐铭昊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应声,池晓洲也不追问,无所谓地继续整理身上的系带,顺道厘清自己的思绪。
首先将左边较长的带子绕身一周,再与较短的带子绑在一起——
这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又不长。唐铭昊并没有让他在集团露面,等于没有真正承认他的身份,这让他开展调查的行动受到了难以避免的阻碍。
后面的两年唐铭昊出国了,就更谈不上深入集团了。
接着将胸膛前的内侧的带子挽一圈,互相缠在一起——
所幸前面的一年里池晓洲多多少少还是查到了点东西:茵城唐氏原本是一个即将破败的商贾人家,可后来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笔运转资金,便慢慢飞黄腾达,一举成为茵城首富。
唐铭昊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以继承人的标准严格培养,说难听点,就像是把他当做不会疲惫没有情绪、只需要灌输知识与能力的机器人。
唐铭昊刚上高三时,唐家父母不幸出车祸双亡,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为集团的掌舵人。如今脚下的听雨阁,就是唐家的地盘之一。
最后拿起身侧的腰封,束在纤细的腰上——
单单池晓洲第一年偶尔过来的时候,就见证了好几桩黑色的交易。只是还不到被判死刑的地步,池晓洲只能按捺住继续蛰伏。
池晓洲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那般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的表面下是越来越严重的焦虑。
三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彻底摆脱面前之人,回到生活的正轨。
“今晚的你很好看。”
池晓洲奇怪地看了唐铭昊一眼,才后知后觉对方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他微微笑道:“谢谢,我知道的。”
池晓洲一直都知道。
唐铭昊不在的这两年,他和池云尽每天都相枕而眠。
即便是现在这般境遇,池晓洲眼前依然能轻易地浮现出池云尽每晚睡前都专注地盯着自己看的画面。
爱人的表白此刻也宛若近在耳边。
“哥,你好好看。”
“哥,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哥,晚安。”
正想着,思绪猛地被手上的触感拉回。
池晓洲垂眸看了好一会,才看出唐铭昊正在把一条极细的红色丝线系到自己的无名指上,还打了个精致的结。
他不解道:“你在做什么?”
唐铭昊这回答得很快:“另一端在我手上。”
池晓洲的视线移到对方一只手的无名指处。可能是只剩一只手挽结的原因,对比起来显得有些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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