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安仁殿。
太子李弘小心翼翼地跨进殿门,站在殿内大气都不敢喘,额头的冷汗潸潸而下。
李治穿着寻常的黄袍,坐在殿首冷冷地盯着他,父子俩相隔数丈,但李弘却仿佛坠入冰窟,手脚冰凉。
每次李治坐在殿首高台俯视朝臣皇子时,李弘总觉得父皇像神明,眼里有对苍生的悲悯,也有对凡人的不屑,降下雷霆或甘露,看神明的心灵。
每到这个时候,李弘就在想,如果自己也坐到父皇的那个位置上,能不能也像一尊万人拜伏的神明,让世人敬畏,颤栗。
此刻的李弘就很颤栗,他知道父皇召他来是为了何事。
父皇不是昏君,他对朝堂和天下的掌控甚至已隐隐超越了太宗先帝,曾经在太宗面前仍有些倨傲的世家门阀,如今在父皇面前却被收拾得妥妥帖帖。
朝堂宫闱,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他。
李弘也知道自己干的事瞒不过。
父子俩沉默许久,李治突然朝李弘招手:“弘儿,近前来。”
李弘垂首走到李治面前。
李治打量着他,叹道:“越来越像朕了,朝臣说你仁德忠孝,太子洗马郭瑜教授《春秋》,教到楚世子芈商臣弑君杀父那一节时,你掩卷而不忍再读,郭瑜大赞其仁,上表褒扬。”
李弘难堪地道:“儿臣……愧对‘仁德’二字。”
李治挑了挑眉:“哦?怎么说?”
李弘扑通一下跪在李治面前,垂头道:“父皇,儿臣做错了事,向父皇请罚。”
李治眉目不抬,悠悠地道:“你做错了何事?”
“儿臣误信谗言,阴谋构陷功臣,其心邪毒,其罪不赦。”
李治面色渐渐沉了下去,道:“何人在你面前进谗言?”
李弘犹豫了一下,道:“太子宾客戴至德,东台舍人张文瓘,东宫右庶子萧德昭等……”
李治又道:“他们如何说的?”
“他们说,英公五孙李钦载功高圣宠,学问惊世,七皇弟英王显拜在门下,将来必有,必有……夺嫡之患,李钦载若全心辅佐英王显,夺嫡胜负未知也。故当先下手为强,迟恐落于后手。”
李弘垂头落下泪来:“父皇,儿臣一时糊涂,心中亦对太子之位甚为看重,这才听信了他们的话,布下针对英国公府的几桩阴谋。”
李治面色冷淡地道:“那几道布局,是你亲自布置的,还是那些属臣们谋划的?”
“儿臣只表态说可以一试,余下皆是属臣们安排布置,他们跟儿臣说,太子只需等候结果便好。”
李治不悲不喜,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又缓缓道:“朕听说,后来事情做不下去了,是李义府亲自登门英国公府,代你向李钦载求和,李义府在其中是個什么角色?”
李弘低头道:“事情做不下去时,儿臣有些害怕被牵连出来,于是进宫禀奏了母后,母后骂了儿臣一通后,便令李义府上门求和,此事作罢。”
李治点点头,李弘跪在面前愈发不敢吱声。
良久,李治叹了口气,道:“弘儿,你本在朝中素有仁德之名,朝臣上下皆颂扬太子仁孝,你若不做错事,没人能轻易取代你的位置,就算朕想易储,朝臣们也不会答应。”
“这一次,你为何如此糊涂?本来很完美的你,硬生生给朝臣们送上了一个把柄,以后但凡你有行差踏错,朝臣们翻起旧账,都会拿这件事来佐证你不配为储君。”
接着李治又叹道:“李钦载其人,你对他根本不了解,他本是闲散的性子,对权力毫无野心,他的官职和爵位,是朕硬塞给他的,他一心只想过悠闲无忧的生活,甚至就连教授学生都是随心所欲,时常缺课。”
“这样的人,你竟视他为敌人,呵呵,试问他怎么可能帮显儿夺嫡?显儿连在他门下求学都学得一塌糊涂,他是那块争嫡的料吗?”
“弘儿,你的贪欲蒙蔽了你的双眼,将来你若坐上朕的位置,天下再无人能制约你的欲望,那时的你,焉知会不会把天下治理得一团乱?”
李弘闻言大惊,伏地颤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李治沉默下来,良久,长长一叹,道:“罢了,这次朕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仅此一次,若被朕知道你又玩弄什么心眼儿,朕可真要动易储的心思了。”
李弘泣道:“多谢父皇宽容,儿臣定痛改前非。”
李治冷冷道:“东宫那几个属臣,全数要换掉,朕会将他们贬谪地方,说来也有朕的责任,你的属臣都是朕挑选的,没想到选了几个心怀邪念的人在里面,往后你要亲贤臣,远小人,朕与你共勉之。”
李弘拜伏应是。
李治阖眼,将身子疲惫地往后靠,道:“英国公也好,李钦载也好,他们对大唐社稷非常重要,朕现在用他们,将来朕还会把他们留给你,让你继续用他们。”
“你却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理由,竟阴谋对付你未来的股肱之臣,你这般作为,与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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