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的战场不止在庙堂,也在江湖。
朝堂金殿上,李钦载独战群儒,而在长安城东郊外,李勣则在安静地等人。
等人,是为了送人。
相见即是别离。
深秋的阳光照进马车内,李勣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另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里,像一尊看透世情的佛像。
他已老迈,来日无多。
曾经以为自己的子孙大多平庸,或许三代内勉强能守住家业,李勣无奈之余,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可是几年前,他的孙儿李钦载性情大变,跟以前判若两人,然后神奇地变得争气起来,发明新玩意儿,为国立功,与天子私交渐深……
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李家家业兴旺的重任完全可以交托在李钦载身上。
于是,李勣觉得自己突然对家业有了更重的责任,他要为李钦载保驾护航,既要让李钦载闯荡风雨,也要为他摆平麻烦。
有时候他甚至都想废了李敬业,将英国公的爵位传给李钦载。
抛却祖孙的亲缘关系不说,单从个人而言,李钦载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也颇令李勣欣赏。
相比之下,李敬业那个爵位继承人实在乏善可陈,远不如李钦载。
可惜朝廷有规矩,家族也有规矩,爵位只能传给长房长孙,不可轻言废黜。
不过李勣也不觉得遗憾,他相信以李钦载的能力,将来爵晋国公是迟早的事,终究是李家的血脉,一门双公,亦是快事。
今日李勣出现在长安东郊,也是为了给李钦载保驾护航。
这一次李钦载招惹的麻烦太大,李勣不能让他独力处置了,趁着自己尚能动弹,在朝野间余威犹存,朝堂之外的麻烦,他便帮李钦载解决了。
一骑快马再次狂奔而来,在马车外停下,骑士面朝李勣行礼:“老公爷,对方来人了,距此二十里外,一共百余骑,皆是族中死士,他们已入曾适布下的埋伏圈。”
李勣仍然没睁眼,嗯了一声,澹澹地道:“告诉曾适,当年战场上的把式莫丢了,老夫今日倒要看看他曾适的本事是否生疏。”
骑士抱拳行礼,上马离去。
骑士离开后,李勣终于睁开眼,看似浑浊的眼睛望向太极宫的方向,目光闪过一丝忧虑。
今日李家面临的是两处战场,东郊这一处,李勣有绝对的把握,可是金殿上呢?
也不知那小混账能否压得住场面。
…………
长安城东郊二十里外,道路有些崎区,黄土地夯实的路面上,此刻已是遍地鲜血残肢。
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血战。
这条路是通往长安城的必经之路,站在这里甚至能隐隐看到长安城巍峨高耸的城墙。
这里也是最让人心情放松的地方,因为目的地已在视线内,从人的心理上来说,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时候,便是快到达终点的时候。
不得不说,曾适选择伏击的地点很精妙,他算准了人心。
就在百余骑死士策马而过时,路边半人高的草丛里突然放出一阵漫天箭雨,双方还没照面,百余死士便栽了一小半。
接着草丛里杀出两支兵马,他们不是官兵,出手却比官兵更狠辣,更要命。
每一刀都朝着死士们的要害而去,而且手法利落熟练,仿佛演练了无数遍似的,进退之间颇具章法,隐隐透出几分行伍合击阵法的路数。
百余死士遭遇奇袭,瞬间慌乱起来,但他们却仍死死地护着队伍中间的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位老人,老人年已龙钟,须发皆白。
哪怕车外遭遇变故,己方的死士接连被屠戮,马车里的老人仍神色不变,澹定自若。
曾适领着袍泽们仍在拼命地砍杀,这是李勣交给他们的命令。
这支人马绝对不准让他们进入长安城!
作为李勣曾经的前锋官,曾适知道这道命令的分量。
一个字的折扣都不能打,老公爷说不准让他们进长安城,那么今日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曾适已经瘸了一条腿,但并不影响他杀人,他的手法甚至比当年更狠厉更残酷。
手下的袍泽们其实早已在乡务农多年,他们如今的身份是庄户,但同样不影响他们杀人。
这些人在多年前,皆是李勣身边的亲卫部曲,论个人战力,大将军身边的亲卫在军中通常是神一般的存在。
时光或许会老,但他们杀人的手法不会老。
他们是李勣暗中培植的一股势力,大多数时候,李家不会用到他们,他们便是老实本分的农家庄户。
一旦动用了,干的便是杀人的活儿,所以这些年来,他们杀人的手艺从未懈怠过。
一如当年追随大将军南征北战时的初心,谁敢对李家不利,谁便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敌,必杀之而永除后患。
一炷香时辰后,这条道路上已遍地鲜血残肢,死士们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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