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宁不劫擎着灯送着君先生到门口,看着君先生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转回身准备放下灯的时候听见蝶箱里有细微声响传来。
有只蛹在今夜羽化,半透明的白色翅膀一点一点挣开束缚飞起来。
左下角那半边翼缺了一隅。
宁不劫怕蝴蝶扑火,便吹灭了手里的灯,看着那只残缺的蝴蝶摇摇晃晃的飞起来,在空中踉跄了几下,而后跌进窗外的雨幕里,在雨中极力振翼。
宁不劫看着蝴蝶掠过眼前,脚下步子微动跟了两步,跟到门口的时候望见外面的雨幕,到底还是没有追出去。
蝴蝶没有在廊下的兰花上驻足,而是顺着另一股兰香的牵引一路顺着小径飞出去,飞到路尽头拐了个弯便没了踪影。
不知何处去。
宁不劫拎着熄了的灯,在门口看着雨幕站了半夜。
隔日清晨他照例出门,在满是泥水的砖石小径上看见那只白蝶静卧于荒草泥地。
他抬眼看见道路尽头一片空空的烟雨林景,垂眼又见地上蝴蝶的尸体。
兰香已尽,这又是何必。
下午的时候,又有人给他送来了安神的香。
宁不劫看着桌子上的线香,伸手拆开点了一支。
袅袅烟气升起,若有似无的清雅兰香弥漫在屋子里。
暗香弟子不会对他这样关心,大概是君先生的授意。
宁不劫看着飘起来的烟,无端乱了心绪。
先生啊先生。
何必对他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废人这样用心。
君先生此后也偶尔会来看他,但时间总是很不确定,没什么规律。
宁不劫某日兴起,试着拿了支笔写写画画,但手却抖得不成样子,落在纸上的笔迹怎么看怎么扭曲。
这身子是越来越孱弱了,现如今连支笔都拿不住了。
他嗤笑一声,打算丢开笔。
下一秒,那只手被人抓住,略有些烫人的温度从另一个人手上传来。
宁不劫下意识偏头去看,看见君先生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的过分,像是主人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此刻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桌上两个人一起拿着的笔。
宁不劫一时之间忘记要收回目光,略有些怔愣的任由君先生带着他在纸上画下一朵兰花。
君先生很快将他放开。
“你好好养着,总会好的。”
宁不劫捏着笔,回过神来移开自己的眼睛。
身后的人后撤两步,又对他说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宁不劫收敛好情绪,放下笔,对着君先生点点头说知道了。
这对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君先生要去哪里,没有必要特地来让他知道。
宁不劫想——没有这样的必要。
君先生讲完这几句又匆匆离去。
宁不劫站在桌子前,不知为何有些心浮气躁,他眼睛盯着纸上的兰花,手里攥着那支笔。
暗香素来很安静,他的住处更是很少有什么人会来。
蝴蝶在院子里那些兰花上飞来飞去,翩跹振翼。
宁不劫站在桌子前好半天,静默许久,待他回神的时候,那枝兰花旁边多了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今夕何夕兮——”
他一愣,难得生出些窘迫情绪,抖着手用笔墨涂抹掉这一句,然后犹嫌不足,伸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
宁不劫半夜里又醒,或许是做了噩梦,又或者是身上不知道哪里的伤口翻起疼意,他辗转反侧睡不下去,便披了衣衫坐在烛火里。
他垂眼盯着桌子上的东西——一张被人揉皱之后又铺平了的纸,上面胡乱写了些什么又被抹去,看不出原来的字句。
宁不劫看了半天,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将那张纸拈起来丢到火炉里去,转了个身躺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却又在若有似无的兰香里想到某些场景、某些诗句。
像是某种难以控制的沉溺。
可他无法自抑。
宁不劫想——他大概是生了另一种妄病。
或许是这段时间冷风吹得太多,宁不劫又病起来。
他这身子本来就有太多问题,突然病倒也不算多奇怪。
君先生离开那日托人给他带了口信,要他好好养病,不必去送行。
宁不劫便真的没有去送行,安安心心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病。
直到那日君先生的死讯传到他这里。
宁不劫捧着茶杯坐在那里,表现的异常平静。
平静到来传讯的人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君先生的死讯。
宁不劫依旧那样平静。
来传讯的小弟子几乎要以为这个人冷心冷情,临出门的时候听见宁不劫咳起来,又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便不放心地转回头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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