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忱没说话,只是停在一处车库前,向下示意。宁阳初正站在那里,失魂落魄,扶着膝盖剧烈喘气。他被几个人在这里缠住,又奋力挣脱,后背抵住车库的门,用力推开一个脏兮兮满身酒臭的人。有人从昏暗的巷子里摸出来,手里拎着水管木棍。“好儿子,你帮帮我……帮帮我。”那个渣滓说话都含糊,讨好地看着他,“他们就要钱,你要是实在没钱,你这摩托……”“做梦。”宁阳初冷声说,“这是我朋友的。”“这不是你刚买的吗?”对面领头的早盯上他了,拎过那个喝废了的垃圾,在地上扔成一滩。“大明星,大冠军。”那人慢悠悠说,“你说你没钱,我们也就勉强信了,可这是你亲爹……”宁阳初死死咬着牙,喉咙无声吞咽,好像再多说半个字,就会有什么东西搅碎他的胸口,从里面钻出来。他是真的没什么钱。有裴氏安排,宁阳初用不着考虑吃穿住行。唯一用钱的地方,也只不过是把比赛的奖金攒起来,买那一对天价的昂贵钻戒。买摩托的钱……是负责人帮他存的。第一次比赛结束,教练就跟宁阳初讲——负责人说了,以后比赛成绩好、团队拿了奖金,也分宁阳初一份。给他存进“人生项目资金”,将来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取走使用。宁阳初什么都不懂,又不好意思,闹了个大红脸支吾推辞,说自己用不着,他要钱没用。“我们的钱没少,负责人多给你申请了一份。”教练敲他脑门,“傻小子,要钱怎么会没用?”除了宁阳初,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裴氏并不会一直养着他。没有一个公司,会一直无条件养着一个运动员,因为运动员的巅峰期不可能一直持续,迟早会失去商业价值。到那时候,如果宁阳初手里连半点家底也没有,就只能任人安排摆弄。——那个时候,宁阳初还听不懂这些。等他终于能理解、能体会的时候……这笔被负责人嘱咐过的、由教练强行监督他存起来的钱,居然成了他仅有的底牌。就在几天前,宁阳初把这份底牌里的一大半,拿去买了辆最神气豪华的摩托。“这是我朋友的……”宁阳初像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不能给你们,这是我替我朋友买的。”那人夸张地捧腹:“少来这一套!盯你几个月了——什么话都敢扯出来蒙我们?你算什么东西,谁是你朋友?”宁阳初像是被游泳池里的水灌了喉咙。他没法回答,也说不出半个字。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裴陌的帮凶、是自私的胆小鬼、是最蠢最没脑子的混账……是榨干温絮白生命的罪魁祸首之一。宁阳初恍惚着低头。他走的路,好像都浸了温絮白的血。宁阳初用力拉开车库的门,他摔了一跤又爬起来,跳上那辆摩托,手忙脚乱地插钥匙、打火,摩托车大灯亮得刺眼,发出堪比爆炸的轰鸣。那些人围上来,却没想到宁阳初居然敢不要命地拧油门,唬得纷纷散开,让他钻了空子逃出去。宁阳初的控制力其实没那么好,他更擅长开水上摩托艇,两者的确有共通处,却毕竟不能一概而论。等察觉到摩托车严重打滑,已经无法修正,轰鸣的庞然大物撞向路旁的水泥桩。宁阳初尽力尝试无果,伏低身体,闭上眼睛。他感到绝望,却不觉得害怕,他想这或许是因为他活该。他活该,罪有应得,所以这不过是报应。……接着,有某种力道,从身后替他扶住车把,修正车路。是种宁阳初这辈子也从没见过的力道——稳重利落,处变不惊,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生在赛场。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受厄运磋磨,有个足够健康的身体……不论选择什么样的赛场,都只会是最耀眼的那个。“……谁?”宁阳初颤声开口。车速这么快,他的身后不可能有人。可刚才的情形,明明——摩托车猛然右转,避开路旁堆积的建筑垃圾,车身角度几乎平行地面,擦出火星。“看路。”熟悉的声音温润沉静,递给他头盔,“宁大摩托。”听见这句话,宁阳初的脑子就懵成一片。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吃力地转着发木的脑子,等到好不容易猜出是怎么回事,又想不明白。他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猜得出这是谁在出手。宁阳初本来也认为温絮白不会那么快的走——那场病太该死、太可恨,折磨了温絮白那么多年。终于挣脱千疮百孔的躯壳,得以恢复自由,再没什么能困住温絮白了。用不着再熬看不到头的复健,用不着再吃副作用剧烈、能把人疼得死去活来的药。那么想出去玩、想到处旅游拍照骑摩托,潇洒走四方的温絮白,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走。……那天的葬礼结束后,宁阳初关了手机,没回游泳队训练。他在外面游荡,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道第几次胡乱选了条路,闯进一条专卖丧葬用品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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