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泽的实力固然被一再削弱,这场暴雨也依旧下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守在下面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波,天不见日,人心惶惶。想要雨停,洛泽要两样东西:传国玉玺、燕玉尘。前者是为了国运,后者是为了仙力,洛泽要燕玉尘的肉身,也要燕玉尘的魂魄。浓云滚滚,压得天都低了数寸,仙人垂训,一国之君豢养鬼物,已然招致天罚。没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尤其一国之君。除非新帝要为了一个早已死透的鬼魂,让这雨继续下下去,下到灾情难以承受,朝中也无人有余力驱云散雨、引水修渠。这局面已眼看就快要到了。等到下方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叛逆四起,新帝就是覆国的罪人。燕玉尘已成了个烫手山芋,成了个祸害。要皇位,还是要祸害?稍微聪明些的人,面对这样的结果,都知道怎么选。这人间王朝里,也并非人人都是傻子。“他把燕玉尘交出来了?”南流景盯着洛泽,嘶声问:“交给了你?你要怎么处置?!”洛泽还没想好,只是把那具躯壳随手留在庙外,等夺净了南流景的仙力,再考虑是炼化还是制成仙傀。如今这座庙,也已彻底消除了隐患,无论金身还是名字,都改回了洛泽的——这已完完全全是他的庙。凡人挣扎的那些伎俩,实在可笑渺小到极点。洛泽垂着视线,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他慢慢抬眼,看着南流景,正要缓声开口,神色却忽然一僵。这样的僵滞极短暂,一晃就被仓促掩饰过去。洛泽拔腿要往外走,脚步却像被什么定住,身形晃了晃,居然出现裂痕。这裂痕由他头顶蔓延,劈开面颊,几块碎片掉落下来,又迅速被仙力修复弥补。可即使弥补如初,在他的眼中,也依然落下难以抹消的恐惧——在坏他的泥塑,有人在砸他的金身。五年前的那一遭仿佛又来了,可这次明明不会有天罚,天门将开,天道暂时被多变的运数遮掩,明明不该有——洛泽停在门口,脸色变得错愕,错愕里渐渐透出强烈的恐惧。正在砸他庙宇、毁他金身的……不是天道。是人。是卑微到不起眼的凡人。没有仙力、不能腾云弄风的凡人,随手就可被上仙当做蝼蚁的凡人。是拎着锄头,满身泥水的人。“住手!”他厉声呵斥,“你等莫非不知道,这是我的庙?!”为首的白发老石匠年事已高,身体却依然精壮,面色黧黑,穿着破旧的羊皮裤,手里拿着铁锤凿子。
这一锤一凿,曾刻过不知多少石板,镌过不知多少碑文,也曾一下一下,借着昏暗油灯,精心打磨一块石佩。“不是你的庙。”老石匠打量他,摇头,“你占了人家的庙。”这话是凡人说的,却又仿佛口含天宪,如同巨锤,砸在冒牌假货的天灵。洛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被满腔血腥气和恐惧裹挟,竟忘了要做什么。他看见燕玉尘的躯壳被这些人抱在怀中,一双手并一双手拢着,用雪白的羊皮裹住,用油毡布护严“怪不得雨不停。”老石匠缓缓道,“小神仙叫恶贼欺负了,被占了庙。”恶贼偷换了泥塑金身,抢夺了香火功德。怪不得雨不停。那一尊金身被砸出更多裂纹,青壮们红着眼,抡起锄头重重砸上去,碎石飞溅。“住手……住手!”洛泽陷入暴怒,周身无风自动,瞳孔漆黑如墨,“你们可知我是谁?!你们——”“妖魔。”胆怯的讷讷童音说。洛泽倏地定住。他盯着出声的方向,那只是个再平凡不过,没几岁的凡人小儿。他想杀了这口无遮拦的小儿,身形却难动,有昆仑门徒混在这些凡人之中。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里,金身轰然倒塌,烟尘四起,有人吐了口唾沫。“妖魔。” 第五世界完凡人原本是不敢冒犯上仙的。可人和上仙有一点不同——天上的仙人跌落尘埃泥泞, 只会痛苦、只会不甘,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天上。可凡人本就生于尘埃,哪怕无止无休的暴雨遮蔽天日, 也总有人挣扎着站起来, 越是泥泞、越是暴雨, 越不甘罢休。从这泥泞里出来的, 是人间的仙。洛泽盯着被泥水淹没的香案, 盯着碎裂的金身,他的脸色变得扭曲,瞳孔已叫黑气占满。“你们不怕死?”这早已与妖魔无异的“上仙”盯着眼前人影幢幢, 寒声道,“你们一个都不怕死?!”……这些凡人, 命只有一条,挥手可灭,脆弱不堪。怎么可能会一个都不怕死?老石匠看着他, 满是沟壑的脸上竟有些怜悯:“你原本不是要杀我们?”这话瞬间牵引出天道, 洛泽瞳孔收缩, 厉声喝止:“住口!我分明是——”老石匠浑身泥水,湿淋淋冷嘲:“分明是什么?”洛泽竟然叫他诘住。老石匠逼问:“你不是要杀人?”这停不下来的雨, 淹没农田、摧毁村庄的洪水内涝,莫非不是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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