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互相对彼此的情绪都如同腐烂饱胀而即将爆裂的水果,虽然想念日积月累,但又暗生愁怨,不复惊喜,最后是不了了之地分离。
罗塞尔先生站在尼尔·罗塞尔的面前,尼尔的视线从他的军靴上移至养父的脸,刚健的男人拉起坐在台阶上的尼尔,训斥道:“你这是什么状态?”
尼尔猛然环臂抱住罗塞尔先生——他名义上的养父——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幼兽般可怜,但可怜的姿态没有超越僭越行为对罗塞尔少将所引起的反感和不耐烦。
罗塞尔先生将尼尔推开怀抱,虽然吃惊养子少见的主动亲昵,但毕竟所处的环境他们仍有军衔之分。依赖性对于尼尔和自己并无益处,反会落下把柄。
可是年轻人除了同在一个家庭里的罗塞尔先生,又还有谁能短暂地给予一个安慰的拥抱呢?
罗塞尔少将低头望着尼尔眼中碎亮的光芒,动作停滞在那一瞬。也许他那一瞬想起了无人回应的童年,也许,也许……
罗塞尔先生僵硬地伸手抚平尼尔被风吹乱的头发,顺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弥补过往的缺憾——他们实在算不上一对合格的养父子,更别提父子。
沙利耶少将并不知道如何袒露自己的感情,因而表现笨拙甚至引人误会,而大多数情况下,往往是他根本不在意。
尼尔收到了爱丽丝妈妈病危的消息,在他申请前罗塞尔少将便已经准备好了他的事务交接,仿佛恨不得尼尔绑上发射器火速滚出前线,虽然少将给他的讯息语气没有那么激烈,但是尼尔能察觉到少将对爱丽丝妈妈的冷漠:战事在即,身为少将的他没有时间顾及体面上妻子的危险。
尼尔坐在爱丽丝妈妈的睡眠舱旁,他没有赶上爱丽丝妈妈最后的时光。陪伴她走入死亡的是那些合成金属材料的智械,她甚至不知道尼尔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尼尔操持了爱丽丝妈妈的葬礼,并在葬礼上看到了爱丽丝妈妈那一方贵族亲戚,他们感叹罗塞尔少将忍受了这任性的丫头多少年了,赞赏罗塞尔少将对疯癫的爱丽丝的不离不弃……
尼尔无法反驳他们的话语,只有沉默地看着爱丽丝妈妈生前留下的影像。
在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毫无生气的走廊中,回过神来他走到了当初爱丽丝母亲带他去的会客室,飘窗外草坪碧绿,室内温暖的空气却犹如在灼烧尼尔的肺部。
尼尔情不自禁地躺在敞开的空无一人的修复舱里,按照爱丽丝母亲的视角看着外界的时间流逝,泪流下他的脸颊。而尼尔在视野的一片模糊中看到了修复舱内的暗格。还未等他惊讶于他通过了暗格的体征验证,他看见了暗格中的非法终端。
在貌似是爱丽丝母亲的非法终端里,尼尔阅览了爱丽丝母亲所接触到的条例书目,犹如爱丽丝妈妈在耳边叹息般说道:
“记住我,记住你的‘母亲/母星’。”
“你只有变得更好,才会拥有力量改变自己。而要改变他人的命运,你不可能凭借一个人的力量……”
非法终端接收到新的讯息,是一条录有时间和频率的讯息。
爱丽丝母亲的话语轻盈而沉甸甸地压在尼尔的心上。
“去了解他们。”
那是一条特定时间特定频率特定主题的通讯频率。
帝国的皇储在帝国网路之下的阴影里号召帝国停战,尼尔想起他饱经沧桑的母星和藏身在地底之下的同胞,心跳频率逐渐加快。
然而那场通讯结束没多久,帝国的监察部门派人上门把尼尔·罗塞尔请去了部门里审问。
因为帝国的皇储参与刺杀皇帝未遂,“仁慈的”皇帝再也无法忍受皇储危害帝国的安全和繁荣,他的同谋被接连牵扯而出,而不幸旁听了一次皇储宣讲的尼尔也位列其中。
尼尔被关押了三天,期间监察部门并没有因为他是罗塞尔少将的养子而有所礼待,反而因为其帝国外出生的纯人类身份饱受鄙夷和冷遇。他们没有在尼尔的身上留下殴打的痕迹,只是让尼尔反复体验曾经在军事学院被贵族圈同龄人排挤的时光。
说不上愉快与否,尼尔习惯了,即使在军队也是似有似无的格格不入。
离开监管部门后,尼尔接到罗塞尔先生的视频通讯。罗塞尔先生这次没有训斥尼尔:反而安慰尼尔——皇帝只是需要树立决心和榜样,拿皇储刺杀的借口消除帝国内反战人士的希望。
尼尔不知道罗塞尔先生知道了什么,但他不愿意再相信这个眼中只有战斗荣誉的男人。
同时他发现,童年时高大雄伟的男人如今在他的眼里不再遥不可及,他已经足以与罗塞尔先生平视。他潜意识在抗拒再亦步亦趋地像企鹅般跟随罗塞尔先生的步伐,永远注视沙利耶的背影。
在帝国的星域里,他永远是少将之下,贵族之外的人,仅是占了可笑的血统论的便宜,在沙利耶眼中只要满足血统这一条件收养并不是尼尔不可。从一开始,尼尔就是可交易、可抛弃的替代品。无论是帝国的上层人,还是中下层的人,都是被异化、特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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