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低低的哭声,仿佛几段循环播放的音频,听起来很不真切。
江慈矜大步穿过湿漉漉、毫无起伏的咸海,来到凉爽的露台上,意欲抽一支烟。抽烟这件事,是他还是个孤儿时,不知道哪个人教给他的。江慈矜对烟并没有瘾,他只会在压力太大时抽上一支。
天上无星,夜色清冷,江慈矜知道刚刚有人跟在他身后。他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看着烟雾消散进葬礼惨白的光照中,打算等烟燃尽便走。方家的人,除了方嘉因,在他看来都是蠢货,没有特意等待的必要。
可来的人似乎不是。江慈矜听到来者立在身后,轻轻地、声音颤抖地乞求道:“江先生,我想做您的狗。”
还在白塔内训练时,一项非官方、纯粹为了恶趣味而作的塔内匿名问卷调查显示,在不管是最想做谁的狗,还是最想让谁做自己的狗这两个问题的横线下,靠着和哨兵打架出了名的江慈矜的名字都被写了最多次。有一份问卷的主人似乎着了魔,癫狂地将“江慈矜”写满整页纸,独独空出一条横线,上面的问题是最想让谁做自己的狗。
总归是想做江慈矜的狗的人居多。理由是被美人用精神力压制或者干脆被打,一定都会很爽。
这是塔内高压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一些扭曲乐趣,仿佛写下一个名字,就能满足某种靠折辱尊严从而挤榨出情趣的性癖好。
江慈矜对这份问卷和它的结果不置可否,他没有填,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瞄到“请问您最想让哪位哨兵/向导做自己的乖狗狗呢?”这个蠢气熏天的问题时,窗外的春风荡开一片淡绿色的涟漪,江慈矜难得微笑一下,想到了方嘉因,如果可以,还有他那几位同为s级哨兵的哥哥。
这之中,并不包括私生子方礼。江慈矜和方礼的接触不过是一次客套的交流和几次隔着人群的仓促对视,而他不会把时间和精力虚掷在一个无权无势的c级哨兵身上。
可现在站在他身后、对他直白地袒露自己欲望的人,恰好就是方礼。
一桩平淡的演出事故,本该下场的龙套演员搞反方向,重返舞台。好在这时灯光为了转场而熄灭,黑暗中没人在意舞台上那一点几乎称不上是骚动的对白。
江慈矜听出方礼略带些鼻音的沙哑音色后,虽然喜欢这声音,但仍不免感到一阵无趣。他半伸着手将烟灰弹进露台角落的烟灰缸中,顺手按灭烟,转身看向方礼,道:“不好意思,方礼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放在哨兵之中,方礼也算得上是长得比较高大的那一类。哪怕此刻他低头背手而立,肩膀微微缩起,仿佛在等待一场严厉的训斥,他的影子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江慈矜整个吞没。
又厚又长、有些凌乱的刘海垂下来,将方礼大半张脸藏匿在黑暗之中。他的下唇被尖牙咬成惨白的伤疤,露在亮处的皮肤也毫无血色。丝毫不合身的深灰色西装紧绷地裹着他,双臂和后背的肌肉鼓胀得几乎要撑破那可怜的廉价布料。
方礼沉默不语,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绞紧身后的手。江慈矜可以听到金属碰撞刮擦发出的声音自方礼身后传来,招摇、冷冽,意图不善。
——不过这一切尚且在江慈矜的处理范围内。虽然客观而言,他现在因为方嘉因死亡导致的结合破裂以及药物治疗的副作用,整个人都病恹恹的,但靠精神力压制一位c级哨兵,于他而言,任何时候都不过是件小事。
同样,疏导安抚他们,也只是顺手之劳。
江慈矜能感受到方礼极其紊乱的精神力,他现在的感官处在过载的边缘,倘若不及时疏导,多少也算一个麻烦,方嘉因的葬礼不该有这样的“麻烦”。
所以,江慈矜抬眼看向面前的哨兵,告诉他:“方礼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可以帮您做一次应急疏导。”
在混乱不堪的战场,“应急疏导”很常见。向导的人数总是太少,尚未结合过、能自由地为哨兵疏导的向导更是寥寥无几,一旦遇上人工合成的向导素供给不足的情况,那些没有自己向导的哨兵几乎必死无疑。这样的死法并不光荣,有时甚至会被从未上过战场的普通民众曲解成临阵脱逃——哪怕结局同样是死。
为了减少这种没必要的死亡,决策者要求已经结合过的向导去为这些哨兵做所谓的“应急疏导”。数据显示,这种不相配的疏导的平均效率甚至不足口服5g向导素的三分之一。因为是“应急”,一个听起来很无可奈何的形容词,如此的结果也便无可指摘,最大的牺牲不过是哨兵的时间和向导的精力。
而对于他的邀请,方礼的回答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后一个没有下文的“江先生,可是……”。
这时候葬礼陷入一片默契的沉默。按照流程,之后将会念一篇意图使人落泪的悼词,写尽方嘉因短暂但战功不凡的二十六年人生。许许多多人的爱方嘉因,他们的思念使得悼词堆积到了冗长的三千字。
江慈矜知道这篇悼词里的他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嘉因的向导”,无论是在纸上、又或者是在此刻的现实中,他都再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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