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任何相似。”她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秦淮、无条件地支持秦淮,她想去死,我就陪她去死,她想活下来,我就陪她活下来,我爱她,你——”你知道什么是爱吗?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另一只耳机中同样的对话也在重复,她知道秦淮就在安吉莉亚身边,于是挑衅不由自主地成了另一种表白——她意识到早该这样对秦淮说的,或许早在下药迷晕秦淮之前,或许早在秦淮与洛斯做出“交易”之前。她口口声声对秦淮说着信任时,就该意识到与秦淮相爱本就是一场豪赌,倘若能轻易被所谓的爱情把控,秦淮怎么可能在卢港捱过着漫长的十数年?她想起了给秦淮下药时,秦淮的表情。然而在她迟疑的这一秒中,安吉莉亚挂断了通讯。“洛、洛长官!”——信号中断了,在离定位成功仅剩几秒钟的时候。洛斯一拳捶在了仪表盘上:“可恶……”从帮艾唯从长老会手上脱身到此刻,洛斯情不自禁骂出的脏话比前二十五年都要多,她悲惨地发现自己的词库十分匮乏,算得上脏话的只有“可恶”这一句——但是哪怕她只会“可恶”这一句算不上脏的语句,如果泽拉在身边,她也会皱皱眉头,不痛不痒地扔过来一句“注意言辞”。泽拉……洛她捏着那只通讯器,惨白的骨节咯咯作响。呼应二人此刻的担忧一般,连接着秦淮身上窃听器的那对耳机中传出“滋滋”的声响,破碎且刺耳的电流声撕扯着神经,艾唯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头。接着是“哔”一声长音,耳机中彻底安静了。……秦淮踩碎了那只窃听器,弯腰捏起碎片,当着面前两人的面,两指轻轻一捻,碎片随风散进了泥水坑里。“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算账吗?” 实验据说那位洛斯长官差点一枪打穿安吉莉亚的心脏,安吉莉亚受得伤不比艾唯轻,也比艾唯虚弱得多。她不能吹风,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宽大的斗篷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如同一跟迎风飘扬的单薄旗帜,旗面伤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场面其实相当滑稽,在场三个人两两有仇,却能“相安无事”地走在一起。安吉莉亚手上的通讯器一直在亮着红灯,她却没有接起来,秦淮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背影,脚步稍一放缓,身后的人就推着她的肩膀催促,她猝不及防地被脚下的瓦砾绊得踉跄一下,险些摔进泥里。雨水未干的施工地,走在上面本就深一脚浅一脚,泥水弄脏了鞋面,秦淮不满地皱眉:“能不能让你的手下温柔些,我可是病人。”没人接话,自始至终沉默着的秦月姝看了她一眼。“喂,为什么只有我需要被押着?怎么看她都比我危险得多吧?”安吉莉亚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笑声:“秦小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拆成断壁残垣的大片砖房与棚屋还没来得及清理,从西区一路跨过隔开施工区的隔离带,犹如一脚从繁华都市踏入末日废墟。一行人被押着一路向东走,跨过拆得七七八八的棚区,越往东,越是潮湿荒凉,穿过零落的房屋,是海岸上陡峭的礁石。风高浪急,海浪叫嚣着一遍又一遍地吞没礁石,拍在堤坝之上,又不甘地退去。西区居民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一通莫名其妙的演讲当然不足以鼓动他们的情绪,这其中必然有人浑水摸鱼鼓动情绪。不到穷途末路,秦月姝不会想和卢港、和她处心积虑搭建起的权力宝座同归于尽,但如果安吉莉亚也参与其中,一切就不好说了。“年轻沉不住气”的秦小姐默不作声地观察这两个人,心想,她们不是串通好的。能把刚脱离监管的秦月姝带到这里,可见安吉莉亚所在的阵营对政治系统的渗透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大换水的政务厅像棵小树苗,没等彻底摸清卢港这汪浑水扎下根系,就被长老会的“突击检查”后一系列突发事件冲得近乎七零八落。然而揭开土壤,露出的是腐败且盘根错节的根系——从政府到军部,谁都不知道这棵毒物究竟深入到了何种地步。但卢港……至少这之后,这小小一方天空,会是干干净净的。想到这里,秦淮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她好像是被艾唯传染了。堤坝之上有座废弃的瞭望塔,它废弃多年,有堤坝做遮挡,这里位置十分隐蔽,常被西区的小孩子当做“秘密基地”,站在瞭望塔上向海面眺望,将一望无际的海浪当做为数不多的寄托。手下推了她一把:“上去。”“这是什么有标志意义的地方吗……好吧好吧。”一转头就能对上黑洞洞的枪口,秦淮摊了摊手,跟在押着秦月姝的两个人身后踩上了台阶。这的确是个适合藏人质的地方,堤坝与瞭望塔之间是一条木质栈道,往下是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浪潮。安吉莉亚似乎在带着她们东躲西藏地兜圈子,为了在乱成一锅粥的卢港找个不易被发现的清净地方,真是煞费苦心。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将她扶起来,跟在了两人之后。一站上吊桥,扑面而来的海风让秦淮闭了闭眼,她看见一言不发走在身前的秦月姝,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十二年前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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