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襄回神,带着杯子出去,带着酽茶回来,开门便是冲鼻的香气。这次他带来了两杯,放下黎星那一杯就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茶杯同托盘放在地上,抱着膝盖看黎星办公。过去许多个黎星忙碌而童襄空闲的日夜,童襄也这样坐成一团等黎星。
“明儿要早起,今晚且早些歇息罢。”黎星的腔调同刚刚童襄的一模一样,甚至模仿了童襄说惯了吴语的尾音。钢笔刷刷地写下批示,一本文书被“啪”地扔上纸堆。
童襄笑:“也不是没熬过。再说,我怎么睡得着。”
黎星眉峰一动:“不过是结婚。这样的戏码你在戏台上演得还少?”
“那能一样吗?”
“你不愿我也不强求。”
“六爷……”童襄的声气登时软下去,闷闷地喝一口茶。他仍然没学会如何品茶,只知道随着口味说好喝不好喝。他知道自己这别扭闹得不合时宜。且不说这亲成得对自己来说有利无害,他本就该依六爷心意行事的。
黎星依旧头也没抬。“做好分内事就行。你该改改这事事瞎操心的毛病。”
童襄嘟嘟囔囔地应了,呼出的气咕噜噜地吹进茶里。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
童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很荒唐的场面,譬如抢亲,譬如妻妾间的姐妹相称。他一阵恶寒,打了个寒战,带得板凳“吱吱”响,招来黎星的一瞥后压住了夺门而逃的冲动,大大地饮一口茶权作压惊。
这还没睡呢,就做起噩梦来了。童襄放空自己,游离在清醒和睡梦的边界。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钢笔不书写时,便能听到渐渐重叠后又渐渐交错的呼吸声。
在因失去平衡而惊醒的第四次,童襄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哼起调来,轻轻地,尽量不去搅扰黎星的思绪。
以前有人打趣黎星太懂享受,伏案时还要听个曲儿。黎星还未开口,童襄先故作低落地说自己身无长处,只能这么讨六爷欢心。黎星啐他。且不说黎府上日常事宜大半经由他手打理,外头山上又由他规矩着一支匪兵,怎么就又将自己贬成以奇技淫巧侍人之辈了。当着旁人面倒是不能将这些明了说。黎星掀起茶杯盖往里一指,说童襄茶也泡得好,灵巧能干还有几分姿色,倒很适合收入房中。
童襄浑浑噩噩地哼了一会儿,突然被黎星放下笔的动静勾醒,揉揉眼睛低低地唤了声“六爷”。
“撑不住就去睡。你这哼得我直犯困。”黎星下颌微动,是忍下了一个哈欠。童襄胡乱摇头,使劲拧了胳膊一把,好歹是清醒了些。
何必呢。黎星摇头,推后椅子站起身,捞起童襄往床上拖。童襄沾上床的那一刻就毫无困意了,然而被黎星按着不好动弹,眨巴眼奋力展现自己的清醒。
“行了,快睡。养好精神替我去料理那些宾客,我可懒得和他们打机锋。”黎星将手盖在童襄眼皮上,感受到睫毛扫过掌心,好几下,终于不动了才移开手,生疏地给童襄掖好被角。
婚礼前夜,黎星看了一夜公文,童襄看了一夜黎星。
天蒙蒙亮时,童襄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他的衣服都还在自己屋里。结了婚,该不该把那些东西搬过来呢。童襄一边想,一边急急地换衣服洗漱跑回黎星的房间。隔间里传来水声,童襄便将今日黎星要穿的军服取出抖开稍熨了熨后挂起。
童襄喜欢看黎星穿军装,那么地板正、笔挺、合身。同样让童襄认为天生就该穿军装的还有应浅。他喜欢看那两位站在一处谈论公事时的模样,以至于难以想象他们另外的交谈时的态度。
可惜自己不是穿这种衣服的那块料子。童襄拍拍大红喜服的袖子。黎星由着他自己选结婚时的装扮,他便自己着裁缝改了新娘子衣服的款式,更像个男人,却也不会太像个男人。再戴上银耳铛。便是黎星从浴室里走出来时都恍惚了一下。
帮着黎星整理好衣服,童襄抿起笑,牵起黎星的手拉他去用早饭。
午宴专设来与达官贵人们虚与委蛇。童襄在门口迎客,笑得脸僵,背过身去揉一揉面颊,忽然被拍了拍肩膀。他扭回头,见是常拉他“交流感情”的警察厅厅长,转回身堆笑拱手:“许兄,快,里边请。”
许厅长笑得脸皱成一团,掌住童襄的手,暧昧地摩挲一下:“新婚快乐啊,童老板。”
童襄抽回手,脸色不变地得体地笑着:“许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早就从了良了。”
“对对对,童老弟,瞧我这张嘴。”许厅长轻拍一下自己的脸颊。童襄回头吩咐门口的下人多上点心,向许厅长使个眼色,拐进不起眼的角落。
“之前拜托许兄的事……”
“哎,童老弟放心,不能再妥当了。”许厅长又去拉童襄的手,这次用了点力气,也没被拂开,笑得贼眉鼠眼。
童襄垂眼低眉:“老弟我这下半辈子,可就仰仗许兄了。”
“好说,好说。”许厅长拍拍童童襄的手背。
童襄探头往外一张望:“我得回去了。要是被那姓黎的发现不对我可就……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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