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寿康宫回延禧宫,夏冬春似乎看出了我有心事,一直跟在我身旁,不言不语。直到进了延禧门,我往怡性轩去,她还跟着。“陵容,你会不会写字啊?要不明日我们一起去寿康宫替太后抄经吧?”听到她这么说,我突然停住了脚步,茫然地看着她。她是在做什么?太后好不容易抬举她,她要把我也捎上?她疯了吗?万一太后怪罪她不懂事怎么办?夏冬春见我不回答,撒娇似的牵起我的手,扭捏道:“你知道我的,没规矩惯了,若没有你在我身旁盯着,怕是不肖一刻钟就破功了。你就帮帮我嘛”她是怕我拒绝推辞,才故意这样说。我知道,她想帮我。可是,为什么呢?“夏冬春,为什么?”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妄图看穿她眼光潋滟背后的深邃心思。 顿悟夏冬春被我问懵了,一脸疑惑地问道:“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追问情由,只是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和她言语,却见红杏抱着一匹云锦往我宫里去。这是在干什么?“穆常在,红杏怎么往我宫里去了!”夏冬春还在思索我问的问题,一听我急切慌张地又问,她无意地瞥了一眼红杏,淡定道:“太后不是赏了我两匹云锦吗?我给你一匹啊。”我恨不能抄起手炉往她那脑袋上砸过去,她怎么一会儿智慧得像个高人,一会儿又缺心眼得像个傻子?我哪里是在问她“红杏为什么往我宫里去”?我就是在问她“为什么给我分一匹云锦”。“无功不受禄。”“所以,我才让你陪我去寿康宫抄经啊。”“”云锦就是我陪她去抄经的犒赏?她就只是简单这么想的?我静静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道:“真的?只是抄经?”夏冬春忽然神情变得严肃,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拉着我走到怡性轩廊下。“安陵容,你信不信,在宝华殿礼佛的时候我顿悟了。”我一愣,转而“噗嗤”一笑,第一次被逗得直不起腰来,宝鹬也傻眼了,似乎是第一次在宫里看到我如此开怀,忙扶着我,让我不至于失仪。“穆常在,进来说吧。”我忍着笑将夏冬春邀请进门,对她仍旧是不近不远、恭敬有礼。夏冬春进了怡性轩像进自己家一样,径直往我北厅的榻上一坐,搁下手炉。“你顿悟什么了?”
我微笑着问她,一边坐在她的对面,一边将手炉递给宝鹃。“《六祖坛经》有言:不悟,佛即众生;一念悟时,众生皆佛。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夏冬春想要向我表达什么。“意思就是,你所崇敬的无所不能的至高无上者,你以为他能决定一切,实际上,每一个人都和他没有不同。他不是神,他也是人;我们虽是人,但也可以是神。”我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后背冒出冷汗,只觉得双臂都是鸡皮疙瘩。夏冬春真悟了?她看穿了我要杀死权力顶峰的人,将神拉下神坛?“所以,你讨好皇上不过是把他当佛而已,顶礼膜拜,佛便只是一尊像,并不在你心里。”我轻笑一声,还以为夏冬春悟出了什么大道理。原来,她是看我每每讨好皇上、在后宫做小伏低辛苦,才想要劝我放下执念,别想着那些荣辱尊贵,释然度日。宝鹃递来了两杯茶,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哦”。夏冬春见我这么不上心,反而着急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叹道:“嗐!安陵容!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微笑着看着她,她所说的我哪里不懂呢?可,我是不能释然的。菩提不争为佛,蝼蚁不争即死。“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其实你不用献媚讨好任何人,不用陪着一张笑脸,你也是很好的安陵容啊。”我呆呆地看着她,嘴角勾勒出一个苦笑,反而重重地撂下茶杯,佯装生气地看向她。“穆常在,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别让我相信真心,别让我在乎自尊,别让我沉醉温暖,别让我靠近你啊。夏冬春一听我气愤地要逐客,只能闷头赶紧喝了一口我宫里的茶,然后兴致缺缺地起身。“唉,你不懂。”她迟疑地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想要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但看见我冷漠的目光,她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唉你怎么就不懂呢?”直到她掀开帷帐离开,我才露出笑意,隔着明纸窗户隐约看着她气恼地昂首阔步返回乐道堂。隔天,寿康宫。夏冬春带着我一道儿来抄经,太后却没有生气,只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太后,臣妾为你做一趟茶可好?”夏冬春在太后面前很乖巧,像一个大家闺秀,反而平添了几分沉稳持重的风采。太后微微颔首,似乎想看看夏冬春想玩什么花样。她焚香合掌,对着一株檀香唱梵语佛乐,那模样我只见宝华殿的法师做过,从不知夏冬春悟性这么高,居然也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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