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想来,大抵是曹琴默谋杀旧主心有不安,更多的是皇上因为眷恋华妃而对当时的襄嫔下了死手。年世兰没了年家撑腰,于安陵容来说她是死是活都无伤大雅。但是她和曹琴默都得活着损了谁,今后的大计都将难以推行。安陵容低下头,默默了良久,也不知如何将前世记忆的缘故与曹琴默说出,只能搪塞道:“姐姐只管信妹妹,我们一道保住年世兰,便是保住咱们自己。”曹琴默见她语塞迟疑,只好不再追问,但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她仿佛看见,在那黑暗的宫道上,雾气缭绕,安陵容一人提着灯笼匆匆向前。她想要追上去,和她共同面对最前端的黑暗,却又在被她推开时,放缓脚步。最终,曹琴默发觉自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安陵容的身后,仍旧不知她独自面对的是什么。难道,她是想为自己儿子争得皇位吗?她的野心是直击权力的巅峰吗?曹琴默忽然不敢想下去了,她自认,她终究是没有安陵容那么勇的。年羹尧自尽,年世兰疯魔,端妃一杯毒酒没有送走年世兰。翊坤宫里,年世兰在床上昏睡着,颂芝伏在床榻旁哭了很久。端妃也一步不离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抹泪。曹琴默看到坐在一旁的安陵容眼圈都黑了,撑着脑袋打盹,却又害怕自己睡熟似的往复惊醒,忽然有些唏嘘。这几年她是看着安陵容过来的,时时刻刻殚精竭虑,分分秒秒马不停蹄。她像是从来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为了筹谋,为了权势,永远绷着一根弦。曹琴默看向躺在床上睡得安详的年世兰,不禁无奈一笑,甚至有些羡慕她。过了一会儿,年世兰醒了,她似乎有些懵,眼睛因为哭肿了而难以睁得像平时那般滚圆。“我没死?”年世兰环顾四周,见到身边的是她们几个,突然哼哼唧唧地抽泣起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也因为哭泣而憔悴浮肿,甚至看上去有些好笑。嗐,这些年,她跟一个傻孩子计较什么。曹琴默不禁瞥向安陵容,她的脸上带着从容温和的微笑,像是早就期待着看到年世兰醒悟的这一刻。曹琴默忽然伸出手,攥紧安陵容的手,望向年世兰,“娘娘,您是贵妃,怎么会死呢?”年世兰的眼神缓缓从每一人身上掠过,然后哭得更加凶了,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这架势曹琴默属实没有想到,但看到年世兰哭得这么伤心,从前被她大声呵斥谩骂的气愤也缓缓地撤了出来。“都是本宫不中用,害得你们都你们放心,本宫不会轻易就死的。本宫心智坚韧,是镇守娘子关的女将军。”曹琴默看着年世兰激动地抓住端妃的手,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冲动。
好像大浪头盖过了身子和脑袋,汹涌得要将她淹没,她看着手紧紧牵在一起的端妃和华贵妃,脑中忽然飘过一个念头:她们之间的仇恨是可以化解的。或者说,她们之间的仇恨,本不该存在的。她从未想过,女子能有别的可能。她好像自出生起就觉得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就是女子的命途。想要挽回曹家,也只能靠幼弟入仕。想要温宜前程好,就只能靠位份高。说白了,无论是弟弟官场得意,还是她后宫风光,靠的都是皇上。可以不靠皇上吗?曹琴默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谨慎地抬眼看向上方,翊坤宫的穹顶画梁无一不在提醒她,这想法可笑。但是她的心却像是被冲破堤坝的洪水,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可以不靠皇上吗?直到离开翊坤宫,和安陵容一起走在回东六宫的宫道上,曹琴默仍然在克制心中这危险的想法。可她越克制,关于“没有皇上之后”的想法就越来越多。能不能永远没有皇上?能不能没有了后宫?女人能不能不嫁人,不生子?她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匹奔驰的骏马,肆意地在草原上驰骋,她的鬃毛随风扬起,洒脱而自由。马不必被拴在院子里,马不必戴上锁链和镣铐,马不必拉上重重的磨盘,马不必累死累活地在原地打转,马可以卸下所有的包袱,一路狂奔。这广阔的天地都属于她。曹琴默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安陵容,试探道:“妹妹,你不会是想牝鸡司晨吧?”问题一出口,曹琴默就有些后悔,她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呢?是,她不会开心。不是,她也未必满意。安陵容的野心似乎已经指向了皇上,可是杀了皇上,扶了儿子上位,又有什么区别呢?女人最终还是在为男人而活的。“妹妹不敢有如此宏图大志,不过是为保家人,苟活罢了。”安陵容的回答一瞬将曹琴默从刚刚那星辰广阔的想象里拉了出来。她失意地看向那被高墙围起的狭窄天空,冷漠一笑。是啊家人。温宜也好,弟弟也罢,都是她的骨肉至亲。她不得不为他们而活,不得不让“皇上”成为她的依靠,曹家的依靠。这是她的命。年世兰失了孩子,没了兄长,家族子侄屠戮殆尽,也不能成为自由自在的马。她还有宗族里的女眷老幼需要依靠皇上照拂,哪怕有仇恨,都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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