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聪颠沛流离的一生里,前半段献给了那个妙似琼浆的桃花劫,后半段倾注于一个愈来愈远的影子。而这个影子,会成长,会离开,会替他过新生活,会学习世界的残酷与无奈。唯独不会在他身边永远驻足。沈拙清终究没能带他看到更远的风景。王霞在一旁冷眼看着,如果不是抖得抓不住水杯的手,几乎看不出去悲喜。她怔愣了一会,朝四周确认了一遍心电图的含义后,久违地开了口。不是想象中撕心裂肺的场面,王霞竟只是木木地抓住一个护士问道:“有吃的吗?”小护士一脸茫然,丈夫去世了,她却只是想要吃的?但小护士还是往外指了一下,说你买的早点还在外面桌子上,没人动。王霞点点头,怔怔往外走去。但眼神并没有焦点,直接撞到了门框上。小护士一把扶住她,伸手把早点递到她手上。在塑料袋交接的过程中,王霞的手根本拿不住这些袋子,包子咕噜噜滚了一地。“怎么掉了啊”王霞蹲下身,一把揽过地上的包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塞。“买给他的,一个三毛钱呢,不能浪费了。”她嚼都不嚼一下,硬生生就往下吞。面粉混着灰尘,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王霞尝试着开口,喉咙却被面皮堵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她突然想起那些久远的历史,院子里郎情妾意的日子与火中救衣的沈聪。王霞痛苦地发出呜咽,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沈拙清听到动静,赶忙转身扶起她,紧紧抱住了。王霞只是张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这些嘶哑的音节尽数落在了沈拙清的耳朵里,他甚至不费一丝力气就辨认出来了音节的含义:“你们是不是一直有联系?”沈拙清觉得五脏六腑被腐蚀地剧痛,刚刚因为悲伤而被屏蔽的痛感此时尽数回来了。他一下下拍着王霞的背,拿过来一瓶水。王霞一边啜泣一边喝,被呛得涕泗横流。脸上全是水渍,胡乱摸了一把后,王霞像是要确认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断了吧,彻底断了吧,行吗?求求你,我真的受不了了。”残忍的机器倏地被关掉了,医院里霎时恢复了寂静。护士们自觉让出了空间,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王霞压抑着的呼吸。来了。这一刻,沈拙清设想过无数遍。从在家送走李方潜那一刻开始,就从未停止过担心。那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短暂的离别,还是此生不复相见。
然而勇气就是这样奇怪,以为跨过千山万水,只要各自努力劝说着,总有一天会相遇,花多久都没有关系。可现在,沈拙清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不会有未来了。在王霞咬着嘴唇的啜泣声中,沈拙清点了点头。尽管这一下点头似有千斤重,沈拙清仍要将自己注定行将就木的爱,提前结束在奔赴死亡的路上。沈聪的葬礼冷冷清清,除了林泉几乎没什么好友过来。王霞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沈聪的衣服哭了三天。家属楼的监控还算清晰,警方没费什么力气救找到了那群人。沈拙清疲惫地应付着笔录、葬礼,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像个混沌的老者。林泉闲下来时会帮衬着些,但有些时候,也不免抱怨几句联系不上的李方潜。沈拙清听完也只是摇摇头,仿佛没有力气再去提这个名字。至于阮琳琳,她自然是不会被查到的,毕竟那几个打人的雨衣人拿尽了好处。但得知沈聪过世的消息,她仍旧很震惊——原本只是想给沈家一个教训,敲打沈拙清让他不要再来n市纠缠不清,谁能想到沈聪的身子骨这么脆弱?这样一来,沈拙清和王霞怕是这辈子都要恨上自己了。这倒没什么,但李方潜阮琳琳设想了一下李方潜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而阮琳琳不知道的是,早在葬礼之前,沈拙清就发过去了一条分手短信。不是分离,不是送行。是分手。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沈拙清好像不认识这两个字一样,盯了许久。这是国人惯用的词汇,但他们俩似乎牵手的频率都不高,何来的分手呢?沈拙清苦笑着,删除了李方潜号码,虽然那一串数字早已烂熟于心。结婚誓词里总会说,一生相伴,直到死亡和我们分离。他们竟然做到了半句,尽管这个死亡属于别人。但沈拙清明白,真正分割两颗心的,又何止是距离和死亡。沈拙清抹了把脸,调整好表情后,一瘸一拐地进了教室。 所谓相聚(1)李方潜下山时,能明显感受到温差。他脱下外套,里衬口袋里一个鲜红的“枕”字,心头血一般印在左胸。李方潜从口袋掏出手机,第无数次确认信号格。终于,在客车来到半山腰时,小小的横线终于出现了,客车里立刻此起彼伏响起各种提示音。——这么久没见,沈拙清一定等急了。说不定正像封校那会一样,每天发上好几条,又怕短信存不住,把两个人的互动,一个字一个字抄在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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