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血已经几乎完全引出,可他恍然间好像还能从她唇上看到红到发黑的艳丽血色。后面的上药包扎对嵇令颐而言小菜一碟,她解决完这一切后又把沾血的布条都一并扔在铜盆中烧掉。“没有火炉,更没有香料,你将就着用这个取暖吧。”嵇令颐将那铜盆挪到床边,自己则离开老远。大夏天的,遭罪。赵忱临已然按下了方才乱七八糟的奇怪情绪,他扫了一眼烧的旺盛的火苗,莫名其妙:“你毁尸灭迹就毁尸灭迹,充当什么火炉?”“你不是寒毒发作了?”“谁跟你说我寒毒发作了?”嵇令颐一愣,喃喃道:“我方才触及你身上时冰冷一片,像极了那次为你解寒毒时的症状。”赵忱临的神色淡下去,阴凉淡漠如稀疏凉夜中微弱的月色:“不是。”房间里只剩下盆中“噼啵”的短促爆裂声,他一言不发地穿戴好衣服,下床喝掉了她的药和准备的清粥蛋羹。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老三样。“你睡吧。”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他行动间完全不见滞涩,又摇身一变成了那个衣纵如飞的赵王,“明日起那个亲兵卫便不再是问题,毋需再怕。”像来时一样,他在窗边观察片刻便翻身而出,夜色浓稠,几乎只是片刻身影就融入其中。嵇令颐恍然才觉,当初在高驰营地时那位轻功绝胜将追兵耍的团团转的刺客,好像与赵忱临的身姿有些相像。据说暗卫是他亲手调教练出来的,现在看来果然有迹可循。房内一切痕迹都被他带走,仿佛她从未包藏过逃犯,嵇令颐用剩下的热水泡了个澡,熄灯上了床。被衾间还留有他的气息,尽管淡如水仍害得她不由得神了一会儿,想着赵忱临那张人皮面具不能用了,而真面容又不能示人,现下要如何出毗城……好在实在是一整日的布施过于劳累,她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便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沉睡。总归与她无关。第二日, 嵇令颐吃早膳时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往那几个亲兵卫身上飘。这不是各个都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吗?!赵忱临昨夜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无须担心”??几人快速用完膳后出城施粥,经由昨日一传十十传百的户籍政策宣传,从魏国拖家带口逃难的流民数量几乎翻了一番。就像压在暗黑深沼中的鼹鼠终于能闻到日光, 谁不想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几人忙的脚不沾地, 嵇令颐将所有人都分去施粥和登记户籍, 她一人挡着求医的队伍。确实太考验心态了, 尤其是队伍后时不时传出凄厉的痛呼和孩童的啼叫,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让她越发焦躁起来。止血纱布用完了, 没人有空为她打下手, 嵇令颐匆匆安抚了句“稍等”, 转身想去后边拿,迎头差点撞上一个胸膛。“孺人要这个?”一大卷纱布举在她面前。嵇令颐一抬头,发现是昨夜她和赵忱临对出来的那个眼线。也是赵忱临口口声声说解决了的亲兵卫。只不过这时她没空处理这种事,人命关天,其他都可以稍稍往后放, 嵇令颐点头快速道了声谢就又投入了诊治。可那眼线却不走了, 站在她身后打定主意要做她的药童,他确实会看眼色, 嵇令颐甚至不用出声, 只要稍看一眼他便了悟, 剪子、长流银匜、碾子……百发百中。有他在一旁帮衬,她的速度顿时上了一个台阶,连续说出“下一个”后眼前冒出了她的羊皮囊, 那眼线简短嗤道:“急什么,难道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嵇令颐一愣, 满脑子的医书药方瞬间散开,剥出一个微妙的猜想。实在是……这种用最平淡的语气讲着说一不二的话的口吻有点太熟悉了。她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人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勿需担心。”嵇令颐便傻了眼。所以赵忱临又扒了一张人|皮|面具??她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在赵忱临微挑眉后才连忙正色。他大概是看到了她方才一瞬间露出的肯许的神色。嵇令颐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她并非是那种善心大发以德报怨的性格,在崇覃山时,大家都说她医者仁心,定是大善之人。可她知道她不是。她的确能对病患竭尽全力,但谁说那把柳叶刀就能证明她是朵无害的小白花?她手上沾过血,她也能面不改色地杀掉高奇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高惜菱,知道身边有眼线,她也斟酌许久。她还知道自己是那种为了达成目标可以不惜代价的人,从出山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刀剑相向是应该的,一味的心软只会前功尽弃一败涂地。她要赢。可人总会伪装起自己黑暗且不能与人诉说的那一面,她小心谨慎地收纳起自己的另一面,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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