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舟嘴唇微动,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撞磐石,叮当脆响。明明是悦耳至极的声音,却让刘醒生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后怕,他像一条冰冷的蛇缠裹住,蛇信子舔了他一下,那股寒意从脚底心迅速蹿遍了后背。孟亦舟说:“刑法中有规定,达到二千元至五千元以上,就构成敲诈勒索罪,箱子里一共是两万块。你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否则,我一定会送你进监狱。” 认真的,心是,身体也是沈晚欲额头上的伤口不算深,没进碎玻璃,他不肯去医院,宋丹如只好帮他擦了碘酒和消炎药,贴上一块纱布。回房以后,沈晚欲便坐在床上,看着不远处的一个黑色行李箱发呆。大概以这个颓唐的姿势坐了两个小时,腿很麻,可他不想动。那个行李箱是孟亦舟的,轮子有破损的擦痕,或许是孟亦舟回乡心切,拖着行李箱急急忙忙穿越机场导致的。沈晚欲脑海里突然有了画面感,像一部很短的胶片电影。孟亦舟穿着那身沾着油渍的卫衣,穿过异国他乡,车流人潮,拐进一条脏兮兮的老旧小巷,他走了很长很远的路,穿越风和沙,才得以站在沈晚欲面前。掉落在枕头边缘的手机的显示屏又亮了,隐约能够分辨发信人来自孟亦舟,沈晚欲没看手机,没有勇气点开,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绪从冥想中回归现实,他猜想着短信上会说什么?【你外婆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见个面,好好谈谈。】【我想我们不合适。】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吵闹的声音搅得沈晚欲脑袋剧痛,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囿于一层厚厚的白布底下,在死局里左突右撞。直到宋丹如敲门的声音响起,沈晚欲才稍稍回神。宋丹如小心地推开了房门,脸上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轻言轻语地说:“阿欲,来吃饭了。”宋丹如伺候刘洪艳吃药洗漱到睡下,已经接近八点,铺子里来了客人,宋丹如又忙去忙水果店的生意,直到十点才煮好晚饭。沈晚欲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他不敢露出太多异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干涩的嗓音听起来不那么难听:“我胃口不是很好,不想吃了。”宋丹如捞起围裙擦了擦手,往房里走了两步:“哪能不吃饭呢,多少吃点吧,妈去给你盛。”“妈,真不用了,”沈晚欲很烦躁,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写本子,然后踩着发软酸麻的腿脚,起了身。宋丹如看得出儿子心情不好,在同学面前出那么大的丑,任谁都难堪:“是不是这个家……让你觉得在同学面前丢脸了?”
沈晚欲翻书包的动作一顿。宋丹如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揪着满是油渍的围裙,脸上闪过愧疚,她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第一次见。沈晚欲从小到大都很懂事,甚至过于懂事。但这样的人注定是不快乐的,他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懂得迁就,他杀死自我,委曲求全。宋丹如一直都知道,他亏欠儿子太多了,亲情,温暖,物质条件。宋丹如想起一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沈晚欲成绩优越,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中考毕业那年考了文科的市状元,宋丹如为他骄傲,也为他高兴,答应趁暑假这段时间,带他出趟远门。本来打算出省玩,去看广阔的大海,沈晚欲还从来没见过。宋丹如专门留出一笔两千块的费用。不巧临走前刘洪艳的病情又突然加重,进了医院,买药,做检查,住院,一个星期下来,几乎花光了卡里所有可支配的余额。家里本就不富裕,再多拿出两千块,实在负担不起。左思右想后,宋丹如跟沈晚欲商量,等他高考以后再去看海,这次就去邻县。偏远的小镇没什么好玩的地方,逛来逛去,只有一个年代久远的水上公园。夏天的草坪上有不少小孩在放风筝,旁边有租借的小摊子。风筝租借一次八块,可以放十分钟。沈晚欲挑了最喜欢的一扇,筝面上画着油画,眉目温润的男人手拿着水壶,阳光铺面的小院子种满了海棠花,漂亮温婉的妻子站在男人身后,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沈晚欲很喜欢那个风筝,放风筝的时候很小心,拿去还给老板时也很舍不得。宋丹如见他依依不舍的模样,提议把风筝买下来带回家。可是沈晚欲看了那风筝一眼又一眼,最后抿着嘴唇,乖巧地摇了摇头。他嫌三十五块太贵了,他怕母亲的心脏病加重,怕外婆需要用钱,他怕这个怕那个,懂事地放弃了旅行途中最微不足道的心动。想到这些,宋丹如只觉得酸涩涌上眼眶,心里多年来的亏欠也一同袭来,堵在她的嗓子眼。为人父母,最惭愧的莫过于此。沈晚欲才十九岁,可他活得像二十九岁,他囿于赚钱,承担家用,照顾外婆,本该纵情肆意的青春却过得灰蒙蒙的。全部时间都在为那几辆碎银奔波。沈晚欲打过很多零工,烧烤摊洗盘子,大酒店拖地板,街上发宣传单,他都干过,可他从来没喊过累和苦。宋丹如咬了咬唇,眼眶有些红:“咱们家条件不好,妈知道,从小到大,妈欠你太多东西了,妈也希望你像别家孩子那样,周末看看电影,打打篮球,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不停地打工,如果可以的话……”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