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斥责自己怎会如此轻易地释然。曾经阴差阳错的一眼,和一瞬间的心软,让仙人在桃花山外结下了一段因。徒弟是徒弟的因,知己是知己的因。陶眠分得清楚。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把薛瀚收为弟子,他以为从此再无交际。但薛瀚来就山,这误打误撞的因竟然结出了好的果实。纠缠在薛瀚心中多年的乱麻就这样被仙人的一剪刀化解,他望着庭中月色,竟也浅笑。他想远在天边那位偏执的帝王迟早会明白,仙人一直是仙人,他和山中月一样,清辉洒遍人间,却不会为谁独明。与其去做逐月之人,不如趁此良景,举杯邀月同酌。……当然薛掌柜的“明悟”是间歇性的,偶尔与陶眠共处,他还是会想把仙绑在人间。不过仙人总有办法逃,一次两次,十次百次,反而成了二人独特的相处之道。陶眠拿到横公鱼脂,自然是要回到桃花山。薛瀚也不急,他说方子在他这里,自己看着办。然后钱庄里的伙计就目睹了大掌柜被迫给二掌柜连续三日打下手的奇景。大掌柜敢怒不敢言,掀过七八条桌子,每次都得自己乖乖扶起来。这次经历太痛苦了,等薛瀚终于放陶眠回山,他怀里揣着配好的药包,耳边依旧是劈里啪啦的算珠声。仙人耳鸣头晕地返回桃花山,迎接他的只有楚流雪。楚流雪日日都要在山脚转上一圈,终于,她看见熟悉的道袍在山的一弯露出个角。她不免欣喜,又克制自己,只说自己昨夜有预感,没想到今天就应验了。陶眠不拆穿她,笑着拍拍她的头。“让三土久候了,安心,这回有师父在。” 意外来临楚随烟没能前来迎接师父回山,他吃过早饭后又一次昏睡过去。楚流雪把他扶去床上,给他掖好被角,又动作熟练地打水擦汗。陶眠推开屋子的房门,看见的就是仿佛没有气息的楚随烟。他把药包交给楚流雪,让她烧水煎药,自己则上前仔细察看了四堆的状况。比他走时的情况要更严重些,少年的身体出现盗汗的症状。从薛府离开之际,薛瀚叮嘱他这药的见效未必快,但一定要坚持服用。同时晚上要有个人守着他,会吐,别让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薛瀚让楚流雪和他轮班,但陶眠舍不得折腾徒弟,这事儿又揽在自己的身上。和薛瀚说得不差,是药三分毒,这药的副作用把楚随烟折腾了大半宿,又是呕吐又是头晕。他难受得哼哼,陶眠也心焦。但没有多余的办法,只好一遍遍地给他擦身,让他漱口,按揉头颈部的几个穴位帮他舒缓。中途楚随烟醒过来一次,陶眠背对着他,在铜盆里捞洗巾帕。清凌凌的水声在月夜中格外明显,楚随烟出神地盯着师父的背影,见他拧干手帕、转身,一双温和宁静的眼望过来,凉凉的、吸满了水的布料贴上他的额头。“师父……”楚随烟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凉意,这让他体内的燥火有些许缓解。他用很低很模糊的声音说话,他说师父我会好好练剑。本来很担忧徒弟病情的陶眠,听见他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不免失笑,以为徒弟病糊涂了。“平时我也没怎么逼迫你们姐弟练剑吧,怎么连梦里都说这些……”他只当作徒弟的梦话。楚随烟无力地晃了下头,陶眠却没有留心,而是忙着把铜盆中的水倒掉。很多事情不能论绝对的对错,只能说一步误,步步误。机缘巧合,就不再有回头的余地了。在陶眠和楚流雪日夜不舍的照料下,楚随烟的病症终于减轻。算着徒弟每日昏睡的次数越来越少,陶眠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松一口气的。若是这药再不管事,陶眠就要把薛瀚押到桃花山上了。楚随烟痊愈后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楚流雪不许他下床乱窜,以免在身子弱的时候风邪入体,再次病倒。少年在屋子里闷得难受,每天跟姐姐耍赖,还偷偷跑。陶眠作为师父,不阻止就罢了,还助纣为虐。楚流雪不止一次抓到他们两个在山上拾果子。主谋和从犯的下场都是没有晚饭吃,只能啃涩涩的野果。咬一口,师徒的脸都变得皱巴巴。姐弟俩在山中又度过了几年平安无事的时光,弟弟的个子更高挑了,俊朗出尘。
姐姐的长发也束成马尾,自颅顶垂下来,发梢儿扫着蝴蝶骨,翩翩如翼。而仙人却没有改变容颜。岁月如风,温柔地掠过了他。楚随烟学会了陶眠教他的全部功法,还无师自通,自创一簿剑谱。他的确是有天资的。和前两个弟子一样,只要他出山,便可惊艳世人。楚随烟像一只年幼的兽,贪婪地汲取和索求营养。他希望陶眠能传授给大师兄和二师姐学过的功法,但陶眠以指叩叩他的额头,说不可贪心。“师父教你的,自然是最适合你的。四堆,学会了这两手,你已经所向披靡。”少年泄气地皱了下脸,他的心性总是长不大,或许是因为一直处在仙人的庇护下。“我的‘魇祷’还不熟练呢。每次连姐都迷惑不了。”仙人就笑。“徒儿,‘魇祷’不熟练,不是因为你天赋不行,而是因为你不懂人心。”“人心?我……”他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剥熟栗子的楚流雪抬手,塞了他一把甘甜的栗子仁,堵住他的嘴。“唔唔——”“尝尝,炒熟了没。”楚随烟睁大眼睛点头。得到肯定的回答,楚流雪才送进自己嘴里一颗。“姐你又拿我试毒!”“别瞎说,姐姐怎么会如此歹毒。”楚流雪自己尝过了,才给陶眠送一把。陶眠向来与徒弟同饮同乐,顺势接过来。刚出锅的栗子,外皮还微微烫手。三人围坐在小院之中,秋山明净,丹桂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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