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丽丝本来还在拿着戏谑的眼神看他,听到这儿,面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喃喃道:“我是开玩笑的……”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神色,说:“没想到你还会和我坦白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看起来都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陆寻还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句:“您好像并不是特别惊讶?”“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以前在宫廷当中见过很多。更何况,让我猜猜……”德洛丽丝若有所思到,“你是和尤瑟那孩子?”对于她这个判断,陆寻有些哭笑不得,要说她和阿伦能是母子呢,脑回路长得都是一个样子。“您为什么会这样想?”他问到。“喏。”德洛丽丝拎着烟斗指了指他们斜前方的位置,“你没发现吗?几分钟前,那孩子就站在那里了,已经看了我们好久。”“你和德洛丽丝太太……”“我们开玩笑的,别多想。”尤瑟这句话刚问到一半时,陆寻便直接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四周的空气一时沉静了下来,德洛丽丝为了给他们两人留出空间,方才便已经离开这里回到了主会场。尤瑟今日穿着一件素白色的小西服,这样的打扮,使他整个人特别贴合理查口中那个“小王子”的称呼。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陆寻打算做这个率先开头的人,至少问一句尤瑟是来找自己做什么的都行。谁知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是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陆寻还没有说出口前,尤瑟便已经道:“你今天很好看,这件衣服特别衬你。”“谢谢。”陆寻回应到。尤瑟还想说些什么,但似乎是硬生生地转换了话题,因为在那一刻里,陆寻望见了他犹疑的目光。“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向你道一声别。”不知为何,此刻尤瑟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以往那么清澈了,他继续道,“我要回到无名岛上了。”无名岛。陆寻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了,他想起自己离开前不久才亲手重上的草莓和夏冬青,如今恐怕早都已经烂在地里了吧。“以后还会回来吗?”陆寻问到。不知为何,尤瑟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很轻很轻,几乎散在了海风里,听得不太真切。他说:“除了偶尔过来看看理查叔叔,应该不会再来了吧。”确实,那座无名岛才是尤瑟的归所,虽然他如今并没有真正地变为人类,但大仇得报,也了却了此生当中最大的心愿。只是陆寻还有些可惜,尤瑟的设计天赋不错,如果以后继续只做一条人鱼,未免有些遗憾了。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寻自嘲地在心底笑了笑。他听见尤瑟继续问到:“你呢?陆寻,你要回自己的国家了吗?”“也许吧。”陆寻回答。他们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头顶的天色渐渐黯淡了下去,远处吹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海风,将周围的树叶和草丛吹得沙沙作响。尤瑟从风声中抬起头,眼神里忽然饱含了一份难以形容出来的坚定:“临别之前,我还可以再抱你一下吗?就像之前在海港那次,我会注意不会碰到你的。”陆寻怔愣了一下,随即道:“当然可以。”当尤瑟蓬松而又柔软的金发蹭在自己脖颈时,陆寻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忘记他们之间这个唯一拥抱的触觉。微凉中又带有一丝温热。冷的是尤瑟,暖的是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正是在这种对时间毫无观念的时候,才更会让人觉得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至天边的霞光完全褪去,最终换上了漆黑如墨的幕布。陆寻也在同时,感受到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昏黑的光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已经全身脱力,昏迷了过去。 昏迷陆寻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任何有关于路星泽的事情了。在这过往的七年里,每一日醒来,他都会惊慌失措地感受到,自己脑中又丢失了一部分关于路星泽的碎片。一个人最后的死亡,是在他人心里。陆寻不希望路星泽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至少不是在自己心里。起初陆寻只是被恐慌的情绪席卷,后来才逐渐发现,对于路星泽的遗忘,也给他的生活带了近乎毁灭性的影响。试想一下,将一个与你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从脑海当中连根拔除,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陆寻记得,自己曾在黄昏时分的教学楼下看着过往匆匆的人群,但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了。陆寻还记得,e珠宝曾经拥有过一位天才设计总监,但他不记得这个人究竟是谁了。他的记忆,就如同三月时的海滩,飘满了漫天飞舞的风筝。可是突然一场狂风袭来,卷断了所有风筝的引线,也使它们顷刻之间缠绕在了一处,变得混乱不堪。陆寻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很差,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所以才会越发地不愿睡去。强忍着意志时,陆寻甚至尝试过连续三天三夜不休不眠。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这样做不是不愿,更多的是出自于他的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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