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马场备好了东西,李南淮叫人给顾濯挑了匹骏马,一看便是莽蒙来的种,极其高大。顾濯没骑过几次马,唯独那年冬猎忍着害怕骑了一次,还是个温顺的马,与今天这匹凶神恶煞的相比简直不足挂齿。李南淮二话没说便上了马,俯视似的笑了笑,露出那久违的尖牙,“衡之,你若不会,便不要勉强自己。不过这可是你们莽蒙的百岔铁蹄,朕还想着若你受用,朕便赐予你为坐骑。”顾濯一咬牙,翻身跨了上去,拉着马绳,强忍着冷汗,道:“既然陛下要赐给臣,那臣便一定要上来了。”李南淮缓笑,“好。”语罢,便一夹马腹,策马飞驰。顾濯在后面紧赶慢赶才赶上去。马场引起一片尘土飞扬,却能看见帝京不远处的山上立着一座庙宇,乍看不足为奇,细看却似乎是金砖磊成的。李南淮道:“当初受忠帝命人抄了裴家,最后不过抄出了金银万两、珠玉九车、锦绣千匹,于裴家不过是九牛一毛。那庙宇是裴家所建,说是里面供奉着佛祖,听闻连佛祖的金身都是耗费数万两黄金,百名工匠铸成的。裴贼心思深重,自知不能留太多在自己手里,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顾濯不自觉叹为观止,“用金子建一座庙宇,即便是有人敢觊觎,也怕佛祖不会原谅,遭了天谴。”李南淮一笑,“这可是庙宇,拆不得。况且由百姓供奉香火,人人都相信自己能得到佛祖庇佑。这是真的金身佛祖,对于百姓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参拜的石头,更是真心守护的神明。”“裴钱即便是死了,也由不得谁动他的东西一分一毫。”李南淮带顾濯来马场,怕不是只是为了骑马。当初抄裴府的是他,即便金银全部收入国库,如今也都到了他的手里。且不说潜龙之时靠了多少人,这些人不能只用一时,而是必定要升迁吃俸禄的。苏家舅父是通州观察使,手握重兵。靖云军与清宁军皆为李南淮手里的利刃,但也是要吃粮饷的。眼下北明有收复青甘之意,又要分出兵力助莽蒙以抵北蛮。前朝挥霍奢侈,又有阉党乱政与官员腐败,现如今都要填补亏空。这桩桩件件算下来,有多少钱能给前线的兵用?李南淮想要拆了这座庙,却不想自己当罪人。顾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地方,道:“但死人用不着花钱,倒不如拆了以奉社稷。”李南淮道:“拆倒是容易,只是朕忧心的是朝中无人可用。这庙宇已被人觊觎多年,无人动它的时候谁都不敢动,可若有人做了第一个,其他人便按捺不住。且谁能保证,这风一吹便起金粉的地方,有谁的手是干净的?”因为误之身子还弱,又需要太医的照拂,李南淮便没着急放顾濯出宫。顾濯回了房,便褪了外袍,由着韩承将今日皇宫中的事讲了一遍,缓缓喝了口茶。“受忠帝身子不好,若是一直拴着,怕是活不了多久。若是死了,陛下的趣味可就没了,陛下自然不会把他拘得太紧。”“但是还是不能出宫门。”顾濯眸子微垂,“不能出才是最好的。”他不愿让人瞧见自己难看的样子。
韩承喉咙微微一哽,道:“听闻受忠帝刺了眼睛之后没及时医治,如今见不得光,也从未出房间。”皇宫之中不许流传受忠帝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退了位之后在养身子。若说韩城是“听说”,顾濯也不会相信。只怕是偷偷去看过。但是顾濯没直接说出来,只道:“陛下让人去医治了吗?”“陛下不许人治。”顾濯不语,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璇玑宫送过晚膳了吗。”韩承道:“还没。”顾濯起身,随手抽出了韩承腰间的刀,掀起衣衫,在自己腿上来了一道。韩承一惊,“主子!”顾濯看着腿上流了血,忍着疼出了门,韩承也跟了出去。他随手拾了个硬土块,回到屋里,又照着伤口喇了几道。直到看着那地方流出来浓黑的鲜血,周围冒出了红丝。“你去请韩太医过来,就说我今日在马场不小心伤着了,身子也有些发冷,只怕是白天吹了风。”顾濯说着脱了衣裳,只留一层单薄的里衣。正脱着,一块牌子掉了下来。韩承一瞧,急忙捡起来,疑惑道:“工部的牌子。”“陛下要拆了京郊的那做庙,今日与我马场赛马就是为了这件事。”“陛下将这差事交给了主子?”韩承一惊,“主子当真应了这事?那可是金庙,里面供奉的是佛祖金身,即便是个雕像,也拆不得!主子若要做,恐怕没那么容易。”顾濯道:“这差事没人敢接,实打实的金子到了自己手边,少了一分一毫都是掉脑袋的罪名。他们不敢,我敢,他们还要感谢我替他们拦下了这道杀头令。”韩承道:“既是杀头令,主子为何要接!”顾濯冷哼,“这本就是陛下给我的杀头令。”他开了窗子,寒风一吹,沁人心骨。璇玑宫外守着人,来人步子沉重,亮了一下奉命送饭的腰牌,侍卫便让开了道。冷风伴着开门声一同灌进了谢熠秋的耳朵里,他一身清寒,看不见韩司尘在自己面前拜了又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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