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等趋炎附势之辈,最不该做的就是心肠太好。顾濯不能像面对老翁那样谦逊客气,反之要做出一种迂腐之态,才能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格格不入。“若知你这里没有好茶,本官便在帝京寻来最好的带过来了。你管着偌大的庄园,平日里免不了待人接物,留着也不算坏事。”曹凉在心底疑惑了一下,表面笑脸相迎,道:“大人说的是,但庄子这些年收成不好,更不会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像大人这样身份高贵之人。草民现在唯一所想,就是养活庄子这三百户人家了。”“北明近些年连年干旱,本官常年待在帝京,不知楯州是何情况。若楯州过的并不如意,本官自会奏明陛下,绝不会委屈了楯州。”顾濯道:“只是若要奏,也得拿着账给陛下看,陛下看见什么那便是什么。本官奉命行事,凡事为了陛下和江山社稷,陛下如何看待楯州,本官便如何看待楯州。”“是,草民必当尽心竭力,为大人分忧。”顾濯摆摆手,示意误之,道:“你随庄主去。”误之没想到自己会被顾濯点了,更没想到自己在城外随口胡诌的话竟然成了真,还真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不自觉心脏一顿,但看了一眼顾濯这副佞臣姿态,瞬时也觉得没那么难,无非就是装作趾高气昂又冠冕堂皇罢了,便扬着脖子走在前面。待人都走了,安江南一脸疑惑,问道:“他脖子怎么了?”顾濯起了身,“定是没睡好,落枕了吧。”顾濯带人出了门,外面聚集了成群的庄户,各个面黄肌瘦,看着竟比城外的百姓过得还苦。不像庄户人,不像奴才,像是牲畜。顾濯喉咙一哽,望了一眼庄户们看着自己那种惧怕又厌恨的眼神,道:“你们庄主已将庄子的情况告知本官,本官必不会让你们吃苦。”那一双双眼神并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比方才更甚。他们必定是将顾濯当成了以往的官员一样,都是与庄主沆瀣一气之辈。等了一会儿,庄主带人送来了账本,有误之在一旁跟着,自然是不会出什么差错。顾濯随便翻了几页看了看,确实是收成不好,但看到了受忠三年时候的账,便得知,这账本子都是假的。受忠三年,裴钱怕庄子的粮食要运到青甘作为军粮和赈济粮,所以才设法与其他州郡官员一同污蔑李文弘反水,可见当初的楯州并没有收成不好,而这上面的记载却是全然相反,好似这里本就是个荒芜之地。庄主做了这么一出戏,无非就是为了让顾濯看见这里本就是贫穷不堪,即便是庄户各个穷的吃不上饭,也怪不到他这个庄主头上,只能怪天灾。而庄户们对来访官员的嗤之以鼻,也能看得出来,庄主平时就没少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朝廷所派的赈济粮定是进了他的口袋了,庄户是半点也捞不着。
可是顾濯得配合着演一出戏,若要深查,还必须得深入。当年朝廷粮草丢失,兵马也消失不见,本就是一桩蹊跷事,若说与这些喜好蛇鼠一窝的人没有关系,他不会相信,如今唯有深入其中,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查明当年之事,他才能破解李南淮的心事,或许这就是回到现实最重要的关窍。曹凉给这一行人安排了住处,顾濯将账本都送进了自己屋里,说是会“夜以继日,不负朝廷期望。”结果账本子一进他屋,便被丢到了角落,省的碍眼。本就是一堆忽悠人的假账,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看了。夜里韩承回来,轻声说了今日一天在龙乾庄园的所见所闻,顾濯淡淡点头,道:“他在庄子里养兵?怪不得了,若是只有官员撑腰,怕是压不住这群扛锄头的庄户们,他们若是被逼急了,轻松一锄头就能砍死人。若是有兵,他们便不敢乱动了。”韩承道:“他一个小小庄主,怎敢养兵?”“这庄子可是裴家的,曾经背后之人是裴钱。不用说养几个兵,就是养上万人的军队,他也是敢的。裴钱死了,他便顺理成章接管。”顾濯裹了衣裳,只觉得屋子周围都在漏风。“果然,没了主子,自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顶替。”“手上有兵便什么都不怕了。属下已经探过,这庄子确实有一批盈余的粮食不知所踪,若不是分发给庄户,那便是运出去了。”顾濯心思深沉,眸子瞬间阴沉起来,“当年裴钱为了与某些人结下关系,承诺每年运送粮食至各州。楯州若想坐稳老大的位置,这承诺便要每年履行下去。于是州丞便不惜以楯州百姓的命为代价,要他们开荒种地,竟连一个埋尸骨的地方都不肯给他们留。种出来的粮食不够,便要抠他们口中省出来的粮食,来投喂无底洞。不仅是其他州郡,还有西奴。”韩承闻言亦是忽地毛骨悚然,难怪了楯州明明是一个物产丰盈的地方,却变得如此穷困,官员虽然过的体面,可苦的终究是做牛做马的百姓。煤油灯光亮很弱,让顾濯觉得眼睛干涩,又因为近些日子的舟车劳顿,便打算早些歇息。还没等休息,误之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此木。“主子,受忠帝!”顾濯的眼睛瞬间又睁开了,“什么事?”误之急得结巴,恨不得跳到顾濯面前说话,“受、受忠帝……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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