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尔金猛地勒马,他扶着长刀,满面雪霜。刺骨的寒风刀刮一样刺痛他的脸,他望着对面山头上燃着的火把,血丝布满了双眼。他要选,失去数百里疆土与失去蒙都,他要选一个。查干雪白的羽毛被鲜血染成艳丽的红色,它口中叼着一颗粘稠下滴的眼珠子,高悬在空中眺望整个染红的雪原。阿尔斯楞瞧着那受伤的猛虎,忽然大笑着道:“你父将死!还不滚回你的蒙都!”他要的就是这个!他要看他们互相残杀!天黑了,他们在耻笑受制于蒙都的莽蒙大王子。科尔沁部统治着莽蒙这只雄鹰已过百年,蒙都若失,便一切都败了。他败不了,他不能败!顾尔金抬臂,查干眼睛锐利,迅速落到了顾尔金的臂上。“科尔沁部,雄鹰不败、不降!”身后发出一阵铛铛的鸣金声,阴沉厚重。闻鼓出兵,闻金收兵。这是北明作战的收兵信号,莽蒙虽为北方游牧族,却也学到了许多中原文化。雪融了,与血交杂在一起,汇成了血河。阿尔斯愣站在山头,提着刀阴阴地笑。暮色将天边染红, 谢熠秋和马队歇在半路。濮州也是个粮食极其缺乏的地方,只是这几年一直靠楯州撑着一口气。顾濯虽然断了濮州的粮,但张文阳还是抓住了机会逼迫他继续往濮州运粮。这说明张文阳的心思并不能算是深沉, 是能算是急迫。明知道谢熠秋就是活着的受忠帝,却只是拿他来要挟顾濯送粮食。司少仓将收到的信件送到谢熠秋手中,道:“帝京出事了。”谢熠秋淡淡拆开一看,是朝廷出事了。朝廷对卫扬私自出兵抗击北蛮而不满, 也对顾尔金袖手旁观不去支援卫扬而不满,对莽蒙有了谴责之意。北蛮借机要挟朝廷出万石粮食将卫扬赎回去,朝廷却无粮可用。魏霄站出说要引莫夫入北明境内交换粮食和卫扬, 也借此假意与北蛮“重修于好”, 只是需要真的筹集万石粮食才行。李南淮对莫夫的恨意早已不止数年, 既然朝中无将可用, 他便要亲自御驾出征,拿下莫夫的首级。皇帝御驾亲征, 其他大臣自然要为朝廷出一份力, 他们手中的田产俸禄, 以及食邑, 这些都要主动掏出来, 有朝廷的人亲自去收。
谢熠秋看了一半, 便知这些人绝非真心。特别是从前裴氏旧党,手里多的是不清不楚的产业, 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大祸临头。司少仓道:“魏家私卖田产,躲避纳粮, 遭到了朝中其他大人的检举, 说是魏家出了那个点子, 但是却不身先士卒, 实在难以服众,若是魏家出不了粮食,其他人也不会拿出一分一毫。”“魏家私卖田产,定然不是魏老大人做的,更不会是魏霄做的。”谢熠秋对这句话十分肯定,好似亲眼看见了一般。不过,这份罪名他们也定然是躲不过去了。“但是魏同知亲手将魏老大人送进了诏狱。”谢熠秋将信件烧了,道:“打点韩司尘,说濮州有粮,通州有兵。”如今的李南淮就如当年的他自己一般,身上有解不开的毒,满帝京唯有韩司尘的医术能暂且控制,所以身为帝王的他们几乎每日都要见一次他,久而久之便会说许多话。当初谢熠秋被困冷宫,伤了眼睛,顾濯经常带着韩司尘去看,虽然那时谢熠秋看不见面前之人,那人也不曾说话,但他始终知道那是顾濯。曾经谢熠秋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即便是与顾濯同床共枕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他也知道顾濯并非真心,从来都是同床异梦。自当初被囚禁,他也还在试探顾濯。如果顾濯对他没有丝毫的感情,当真就只是为了助李南淮,那么顾濯这种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惜舍弃自己的身子的人,来日谢熠秋重登明堂,自然不会放过。可顾濯却在大计已成之后全然舍弃了自己数年的努力。顾濯故意说狠话难道不是在告诫他要爱惜自身,不要成为李南淮的胯下辱吗?在他刺瞎了自己的眼睛之后,顾濯又数次潜入冷宫看他,帮他治疗,即便是一句话不说,他也全然感受到了。他觉得这双眼睛废得很值,他能在血色中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真心人。那时他如一只受困的兽被封在璇玑宫,在韩司尘给他上完药,换上一块新的白绫的时候,他开口问:“韩太医有没有助人假死的药?”韩司尘一怔,跪在地上,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是有……却不能轻易用,即便是用了也是九死一生啊……陛下,千万三思!”“朕一生罪孽,愿承受九死。”此时顾濯已经离京,定然已经生了反心。若是他死了,他不怕无人念他。若是没死,那便楯州再见……韩司尘藏不住话,那是因为他见过这两人的心思。“可是……顾、顾大人不愿让陛下承受。”……濮州有粮,朝廷会派人来取,到时这批陈粮便能活生生摆在李南淮面前,他会不会恨当年青甘的救命粮被旁人积压下来呢?通州有兵,来日收复青甘,通州这个距离青甘最近的边防愿不愿意出兵?帝京,魏府。魏老大人的妾室跪倒在地,身子发颤,声音喑哑着。“老爷……妾身实在不知卖掉田地会酿此大祸啊!妾身也只是想赚些银钱傍身,实在并非有意要坑害老爷,坑害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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