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触下来,发现你年轻有为,你算半个江湖人,你说,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醉仙芝,我最近才听说,那不是瓶酒吗,我要是有能耐得了这种宝贝,我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更何况……”他说得吐沫星子横飞,半点人前儒雅的风度都不剩了,“退一万步,我若真有醉仙芝,为什么要做把肉埋饭里的蠢事!”“咳,”纪满月给高嘉重新倒上茶,看他现在也难喝到嘴里,就给他放在一边,“高兄管旁人的闲言碎语做什么,问心无愧便是了。”高嘉看新丁似的看满月:“要不就说卿如你心思简单呢,官场可不比江湖,没有快意恩仇、问心无愧。这地方,是个能用口水淹死人的地儿。有些事情,花边儿风流,无所谓的,但有些事情,事涉立场……”说到这,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事涉立场,他不能让自己的上家,以为他要倒戈去抱将军的大腿。看来,他不一定是个骑墙派。纪满月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皱了眉头,叹息道:“确实了,而今看,满月终归是一介武夫,不懂的实在太多了,那……不知有何事可以帮衬高大人一二?”高嘉重重叹一口气,听着要把肺吹出来了:“自救无门啊……”顿了顿,他闲聊似的问,“卿如,你觉得,压制流言舆情,什么方法比较好?”纪满月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答:“那要看对谁了。老百姓嘛,茶余饭后是爱嚼舌根子的,但只要给点儿更有味的,现在嚼着的,也就没味道了,”他摩挲着指尖的红珠子,“可若是还得向上面交代,那……就帮他解决个心头乱事,即便治标不治本,也要证明自己还有用,便不会兔死狗烹。”高嘉眼睛一亮,沉吟片刻,笑道:“这倒……是愚兄,当局者迷了。”纪满月笑着把针给他起了,他从高嘉眼角的笑意里,隐约看出股寒意。 辈分不对司慎言隔两三日便会给纪满月传信回来, 内容依旧仅限于报平安和嘱咐他在意身体。依照这个传信的时间间隔,满月料想他身处之地离这里不太远,说不定是被什么要紧的事情拌住了, 信上又不好详述。自从与高嘉“掏心窝子”之后, 高嘉待满月更亲近了, 满月每每去府上, 高嘉总要将他留下用饭,用完午饭, 下午的针又连上了。这日中午,满月见到了陶潇。陶公子虽然没有做郡守公子时风光,却也已经与斗兽场中的落魄狼狈模样判若两人。他看见纪满月, 面色清淡的瞥了他一眼,只是点头一礼, 就站去高嘉身旁了。高嘉身子坐不直,吃饭的时候, 只能斜靠在躺椅上。陶潇就将酒饭一口一口的喂过去。他做得很细致,非常会伺候, 全看不出曾是养尊处优的浪荡公子。程铮也在,见了就笑:“难怪南禹兄将他要过去, 这副样子, 可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有味道。”
高嘉摆摆手, 道:“别瞎说,高某身在官门,从前太过恣意,险些让故人之子在眼皮子底下丧命。这不对。”程铮被他噎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 南禹兄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人最初知道自己要让陶潇斗兽的时候, 可是一副兴奋满满、眼含期待的模样。程铮不经意地看一眼纪满月,心道高嘉而今这般,八成是做给这位年轻的纪大人看的。程铮家里有钱,没想过入仕,官场上的事儿,道理明白,细节懒得想。于是,他就只应承着吃喝闲聊。中间又看了陶潇几眼,见那人一直低眉顺眼的伺候高嘉,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下午,满月给高嘉施针时,陶潇进屋奉茶,高嘉突然问他道:“你文墨尚可,在我身边做个侍笔,愿意吗?”陶潇一愣,眼睛里遂而灿出星光,跪倒在地,磕头道:“多谢大人垂怜。”说话的尾音,带出哭腔来。在高嘉那里泡了大半日,满月回到驿馆,天气热起来,像是在闷雨。他坐在院子里打扇。厉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师父,这天儿怕是要来大雨,赶快回屋里去吧。”纪满月抬头看他,少年似乎长高了许多。自从救他之后,虽然常带他在身边,却极少在意过他的身量。这会儿满月坐着,厉怜忽然跑到他身侧来,竟让满月陡然生出些面对成年伟岸男子的压迫感。也不知是少年人发身太快,还是他自己进到这个离奇的世界里,一晃已经太久了。感叹归感叹,满月慢悠悠的站起来,正要随厉怜进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急促着、由远而近。回身,见披着乌云、流星赶月般前来的人,还是丰年身边的近侍——丰年急召满月也回旬空府去。这又出了什么急事……近侍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帝魁道大旱,还闹了鼠患,已有流民涌入旬空府,只怕这几日之后,流民会更多,将军要纪大人回去帮衬。”帝魁道与蚩尤道相邻,但这两个地方,就像阴阳两仪似的,帝魁常旱,蚩尤常涝。只不过好多年,都没闹出流民了。事儿一来,便是急茬儿,满月不再耽搁,着人给高嘉捎去话,没再与他见面墨迹告别,快马加鞭疾行一路。当日夜间直接没歇,第二日傍晚,就到了旬空府境内。满月自旬空府南门入城,尚看不见什么流民,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进城关,便觉得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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