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满月这几分不多的熟络,让司慎言放松下来。那几缕恍惚出窍的魂儿渐渐归队,他想起此行的使命。“你之前不是问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纪满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安禾府折腾高嘉的时候,司慎言不知去做什么了,回来时受了伤,当时问他怎么弄的,他遮遮掩掩的不愿意说。这会儿怎么又提起这个了?满月“嗯”了一声,等着司慎言的下茬儿。司慎言一本正经道:“我英雄救美去了。”听就是胡说八道。但纪满月极巧妙的领会到对方的善意,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司先生救了谁家的美,又如何救的?”司慎言继续道:“那位阿婆四五十年前,该是住在村西头,媒婆排到村东头儿的姑娘,你说美不美。”纪满月听他越说越没边儿,在床头倚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好好听司先生说书。可是向来人前寡言的司阁主,讲故事确实是没什么天赋的,起初他天上地下的信口开河,满月还捧场似的应承两句:“哦,原来这回书说得是司阁主三打白骨精,巧救美娇娘。”“嗯?现在怎么又串到拳打镇关西去了……”结果故事讲得太像老和尚念经,满月搭话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不大一会儿功夫,不吱声了。屋里没点烛火,司慎言听满月呼吸声沉静,凑近去看。刚才满月在床头斜倚着一堆被子,这会儿直接侧伏在被子上睡着了。抛开“睡前故事”是否精彩,至少效果极佳。司阁主的故事确实是好故事。满月的睡颜平和安宁,一缕碎发从耳边荡过来,扫在脸上。司慎言想轻悄悄的把发丝拨弄开。可手指还没触到那抹墨色,满月就轻轻动了一下。司慎言就没敢碰他,又坐回去,只静静地守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站起来拉过被子,盖在满月腰腹间。可纪满月这些天精神綳得太紧,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又让他微微睁开眼睛。药起效了,他没有惊醒,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绵软如梦呓般的轻哼,倏忽乱了司慎言的心。他想把人狠狠抱住,揉进身体里,他想着:这磨人的缘分真是让人发疯。但想归想,他实在怕把满月这点可怜的睡意惊扰过去,抚着他的发鬓,极尽克制地轻声哄道:“什么事都没有,睡吧。”满月确实是累极了,往被子里拱了拱,蹭了更舒服的姿势,呢喃似的应声:“尊主啊……”司慎言不敢再答话。好久,他才低叹道:“不叫尊主了好不好?”万没想到,纪满月那紧绷的精神困顿成这副模样,也还残有一丝意识。难怪总听人说,有人说梦话能你来我往对答好几个来回,甚至套出点什么秘密来。
满月闭着眼睛,贴着司慎言的手,恍如蹭在司阁主的臂弯中,居然轻声道:“那……叫什么?”他吐字暧昧不清,揉着苏沙松弛的声线,闹得人心里痒痒的。司慎言心里万般柔情无处倾注,用耳语般的声音,轻声答他:“我是司檀啊,寥寥数面,你还记得我吗……”“嗯……”满月应得含混。 灾患平定司檀, 是司慎言现实里的名字。现实里,他与纪满月只有寥寥数面,且那时, 纪满月每日顶着一脑门子官司, 焦头烂额。虽然人看上去一直温和平静, 但那是基于他的涵养和领导艺术。所以, 司慎言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还记得这个名字。更甚,自己的容貌与现实里差别并不大, 对方一直没能认出他,想来是片面之缘,行头装束一变, 确实不认得了。满月是做it的,又不是自己的同行, 不能指望他有过目不忘的认人本事。他坐在床边继续琢磨,可是吧……再一转念想起满月在杏林受伤时, 好像恍惚过一句: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嗯……片刻之后,且不论满月到底记不记得, 司慎言认清一个现实——再这么下去自己先要魔怔了。他看满月已经睡踏实了,索性准备起身离开, 待到人醒了, 寻个合适的茬口好好把这事儿说开。去他娘的“隔墙有耳”!刚要往起站, 他突然察觉有异,纪满月刚才自行调整姿势之后,压了他的袖子。不仅压着,还把袖边当成被子, 虚搂着贴在脸边。司慎言方才帮孟飘忱煎药时, 与失里慌张的莫肃然撞了个满怀, 莫大夫手里一碗不知是什么汤药,半点没浪费,全都泼自家尊主身上了。司慎言当时寻思反正一会儿是要休息的,就只换了一件宽袍,文生袖宽得好像禽鸟的翅膀。累赘啊……司慎言想着。但福祸相依,这累赘好像给了他一个留宿的理由。遂又从里面咂么出一点甜味来。司阁主先摸摸腰里,只带着墨染骨,惯于别在腰间的短刃,被他随着裘皮腰挂放在自己房间了。他又抬眼看贯月剑,被满月挂在床另一边,够……算了,够不着。何苦为难自己呢,再抻了老腰。纪满月这会儿躺得有点歪,正好在床头给司慎言留出一块可以倚靠的三角区域,于是司阁主很不客气的往床头一倚,守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合上眼睛,闭不片刻又睁开,漫无止境的看某人熟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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