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大越都城里的乱子。纪满月从安王府回来,与紫元交兑过细节,便回卧房养精蓄锐去了。小质子暂时不会有危险,否则根本用不着拿纪深偷天换日。他一觉醒来,已经上灯了,起身换了便装,一边将护臂往长袍的窄袖上扎,一边往门外去,出屋见紫元和厉怜等在中庭。“人都安排好了吗?”满月问道。紫元道:“迦楼罗和紧那罗两堂的兄弟已经等在三里弯了。”满月点头,道:“咱们走,”他迈步往前,厉怜适时地把外氅给他披在身上,满月便停下脚步,偏头问他,“你是同去,还是在府上等我?”“我……”厉怜犹豫。紫元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平日私下你都师父长师父短的,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落地给纪大人当尾巴,今儿怎么犹豫了?”满月适时地找补:“怎么了,怕动起手来,我护不住你?”“当然……当然不是了。”这是一个不甚清朗的夜。近圆的月亮在云彩里躲着,犹抱琵琶。三人趁夜色,到了地方。展目望,有秃树、有荒草,有曲里拐弯的官道,唯独没人。“三里弯”正是由这连绵不断的拐弯得名的。夸张地说,大弯接小弯,足有三里。厉怜小声道:“师父……怎么没人啊?”满月笑着向紫元使个眼色,紫元会意,学了一声鸟叫。跟着,不远处的树上和荒草从里,传来两声回应。厉怜恍然,不及再说什么,就被他师父拎住了领子。满月轻声道:“起。”厉怜借力,和师父跃上身后一棵两丈来高的树。紫元也自行藏起来了。三里弯又变得沉寂,寒冬旷野,连风都懒得说话。厉怜蹲在树枝上,半扶半抱着树枝子,片刻就手脚发冷,低声道:“师父,你从前也总是做这样的事吗?”太苦了。满月轻功好,在高树上,不似厉怜那般紧绷,随意地抱剑倚着树干。月色打不亮他的面容,却让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地平淡里,好像藏着苦笑。“是啊,”满月道,“从前只觉得鲜衣怒马、仗剑天涯是潇洒率性,待到这江湖路用自己的脚走过一遍,才知其中的一言难尽。”他微低下头,看厉怜。厉怜与他的目光一触,居然有点读不懂那双眼眸里的情绪,看着温柔,但又蕴着不明深意的悲凉。
“若是当初没遇到我,你可能不会走上这条路,我安排你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好吗?或者你可以帮我打理个隐秘的居所。”满月道。厉怜愣住了,低下头,片刻才道:“不要,私居谁都能打理,我只想永远跟着你,当初若是没你救我,我早就死了。”满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看他,遥望都城的方向,这个高度,隐约能看到城头整列的火把璀璨,护住城中的万家灯火。正在年里,有官军在城上放烟火,如一颗颗流星反冲入苍穹,爆出银灿灿的星辉,让今夜暗淡的真星星,更没有颜色了。满月笑了,在烟火灿然中,站直身子抻了个懒腰。与此同时,一阵马蹄急响由远及近。片刻已经能见月影孤客,驰骋而来。来人黑巾蒙面,身披的斗篷兜出了风的形状。细看,他怀里还抱着什么。马儿很快,眼看要自树下掠过,纪满月突然手一抖,金弹丸正中马掌。马儿被磕,瞬间惊了。策马人只得猛然拉紧缰绳。骏马嘶鸣,前蹄高扬起来,之后,惊悸难平地打着鼻响原地转圈。满月二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晰——策马人怀里抱得是个孩子,裹着斗篷,窝坐着,一动不动。他一声呼哨。不等策马人安抚好坐骑,紫元带着数十名高手闪身而出,眨眼将那人围拢当中。满月在厉怜腋下一带,二人飘然落地。“阁下身为王府的武教席,杀小王爷,拐质子,今日落于我手,必然是要没命的,只看阁下想不想得个好死了。”满月悠然道。那人没说话,突然抽出匕首,搭在怀里孩子的脖子旁。这个动作引得绣衣使者们纷纷兵刃出鞘。亮钢冷晃晃似寒镜面,反射着月光,瞬间似在寒夜里映出无数弯幽月残影。满月悠然抬手示意大伙儿稍安勿躁,打了个哈哈:“阁下大可动手,你家许掌门,与流勒大冢宰渊源颇深,巴尔恪的质子死于你手,与我大越沾不上干系。”马上那人身形明显一滞。也正这时,忽然有人朗声大笑。满月四顾而望,却见周围人像是聋了,没人对笑声做出反应。细品这声音——传音入密。只他一人能闻的笑声落,一道黑影如月下鬼影,眨眼跃进包围圈,在策马人肩上一带。策马人应变很快,即刻起身脱蹬,与来人一同跃出包围圈。援手的人站定身子,朗声笑:“看来,卿如已经与家父见过面了。”月光擦亮了这人脸上虚浮的儒秀气,擦不去他表情里的阴晦。正是许小楼来了。许小楼放开同伴,又道:“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放我们走,我将司慎言的命还你。”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