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游戏还在继续, 这至少说明,事态如今尚在司慎言的掌控中。满月稍松心思, 抬眼看朝上。枢密使的位置,斜前方便是安王。安王迅速地老去了, 是骨子里生出的老态,儒雅书生的精气神在这短短月余, 蓦然被抽走了。他佝偻着,白发生了满头。他与皇上, 一文一武的兄弟二人, 此时已经像差了辈分。这辈子, 他不大可能再有孩子了。满月看着他的背影,对纪深生出些想念。他不禁看向祁王身处的位置——是空的。他被禁足王府了。想到这,满月突然激灵一下。这两天脑容量几乎要被那该死的单片机填满了。有件要命的事儿被他忘得死死的,满月暗骂自己大意了, 昨夜与皇上见面时, 就该与他说的——如今祁王府内被圈禁的, 真的是祁王本人吗?还是被用来李代桃僵的魏鸣?满月在心里抡圆了,给自己一个大耳光。刚跟自己较劲呢,忽然见大殿屏风后面人影晃动,转出来一名小太监,神色匆匆地,在执殿公公身边耳语几句,对方脸色也变了。执殿太监快步到皇上身侧,低声几句,皇上抽冷子窜起来:“你说什么!”表情又惊又急,“孟姑娘呢?她怎么说的!”一句把执殿太监问住了。好在来传话的小太监机灵,事态紧急,他近前行礼,道:“孟神医说,可能就在这一半日了,请陛下……珍稀……”说话声音不算太小,满月又站得靠前,是能听见的。他心里顿时翻了个个儿——是萧玉吗?再看皇上,顾不得还在朝上,起身就往后宫去了,把三公九卿满朝文武,都晾在了大殿上。约么过去半个时辰,祁王居然来了。满月乍见他吃惊,细想又明白因果。他仔细端详祁王,老王爷面皮的细枝末节处没有半点易容的痕迹。诸臣见他前来,都行礼寒暄,来言去语间,也看不出蹊跷。满月闷不吭声地站着不动,他跟祁王不甚熟悉,一时分辨不出这人的真假。朝臣们又被晾了小半个时辰,皇上回来了,还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人。那人从后殿直接穿进屏风后面,又入垂珠帘后坐好,只能看出个影儿,头戴凤冠,打扮得庄重典雅。自始至终,群臣没见那人的容貌,但满月知道,她是萧玉。“朕……”皇上从垂帘后转到殿前,声音嘶哑,眼睛里满是血丝,“今日诸卿都在,朕要昭布一件要事。”
他端站在御阶上,君临天下之姿从骨子里漫散出来,群臣皆静,大殿上寂寂。独有珠帘后,传出轻微又克制的咳嗽声。“纪满月。”竞咸帝沉声。满月出列跪下,颔首:“儿臣在。”“你是朕与玉贵妃离散多年的骨肉,此事诸卿皆知,只差为你正名立册,自你入朝以来,文武兼资,为朕和大越劳心费神,今日朕在百官面前,正你皇子名分,许你太子之位,”他说着,向身边太监示意,那太监便奉上个白玉盘,盘子被织金的紫缎盖着,“春分立册,是祖宗传下的规矩,朕不得擅改,但今日将太子玺交予你手。”满月一见萧玉登殿,便知道皇上存了这份心,他面不改色地领旨谢恩,抬眸看向珠帘处。帘后的人他看不清。但他知道,萧玉正看着他。满月起身,御前太监又过来,将他手里的玉盘接过去。群臣不知是谁,领了个头:“贺喜太子殿下。”一声之后,便是众人齐声道贺。只是他实在不觉得喜,平静地还礼一周,站到太子位上。竞咸帝的心思早就不在朝上了,群臣在这当口没有要命的事情,当然选择无事退朝。皇上又扶着萧玉,往后殿去,回身跟满月招手:你过来。转入屏风,皇上一把将萧玉抱起来,快步往外走。满月跟在后面,能清晰地看到,萧玉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她的双腿一直在抖,她只自垂帘后走了十来步,便似透支了全身力气。凤冠下,她银霜满头,银丝与那点翠的蓝色衬着,色泽分明,明艳得摄心触目。不知是上天还眷顾美人,或是孟飘忱用了什么法儿,萧玉的容貌又变回看不出年纪的美,只是看着神色迷顿,她几乎要在皇上怀里睡过去了。舆车等在院子里。竞咸帝将人放到车上,怕她冷,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柔声道:“你还想去哪里,朕都陪着你……”尾音在颤。萧玉低声说了句什么,车子便动了。满月随车跟在一旁,孟飘忱也在。孟姑娘脸色比上次相见时好了太多,只是还会时不时咳嗽几声,这是伤愈的必经过程,没有大碍。满月看她。她敛下眸子,摇了摇头——尽力了,我救不了她。满月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低下头,随车而行。车驾行使的方向,是宫内一处观景高阁,比临江仙台和那已经炸掉的重华楼还要高。皇上抱起萧玉,一步一阶地稳稳往楼上走。但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这打着旋往上的楼,足有十几层,满月上前,想将萧玉接过来,还未伸手,就被皇上无声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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