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走两个最好看的,余下拿回去分给同袍,他自己都没能多吃几个。
谢渊:“那是人家家里栽培的果树,自然时时照料着,卖相不会太差,你当初拿走的,又是那堆果子里最好看的。但我们这儿只有野果,天生地长,自然没有那两个果子好看。”
“最后那两个果子我也没吃。”王遗风说,“不爱吃酸的,图个好看,在案头放了许多日。”
嘴上说着不爱吃,王遗风却拿起那个海棠果吃了起来。的确是酸的,这个季节的海棠果并不是非常熟,而且海棠果本身酸味就挺重,再加上地处南屏山,这里并不是海棠果最好的产地,远不及王遗风老家兖州那种北方地界的海棠果好吃,“南橘北枳”那句话颇有道理。
但即使是如此,王遗风也认认真真吃完了这个海棠果,而且准备去拿第二个,可是却被谢渊拉住了手腕。
“不爱吃就别吃了。”谢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满是认真:“你没有必要这么迁就我,我去叫厨房做点好吃的过来。”
“不是迁就。”王遗风轻笑一声,从谢渊并没有握紧的手掌心中挣脱出手腕,说:“我只是在想,上次吃你给我的果子,是在十六年前,那么下次吃你递给我的果子,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这句话轻轻巧巧撕破二人竭力维持的、破破烂烂的“严公子”与“谢校参将”的伪装,将两人从十六年前的时光中带回现在,让他们同时面对那个谁都不愿意去想、但的确存在且未来不会改变的现实——他们已经是敌人了。
然而就算这样的现实摆在面前,当下还在谢渊房内分果子吃的两人却没有当即剑拔弩张。因为他们又都知道,只要王遗风还没有离开南屏山,他就还是那个流连世间的富家公子,而谢渊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参将。
那么,在又一次默契的驱使下,王遗风转过头,轻轻拉起谢渊的手,然后落了一吻在未被护甲遮住的手指上。而这一次,谢渊没有拒绝他的亲近,任由他下一个吻,落的位置是自己的眼睛。
但这样的离别,也是近在眼前。
这月儿的脚步是如此轻快,快到两人还未能再多说上几句话、多待在一起几个时辰,它就悄悄地挂上了山巅,照亮着夜半旅人未知的前路。
谢渊先出去一趟,确定要走的那条路没有任何人巡逻、也没有谁会过去后,带着王遗风,就这么在全浩气盟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将恶人谷谷主藏在房里一天、又让他轻松离开了这里。
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规规整整,是浩气盟建立之前请工匠规划、栽种的,而在竹林之外,就不再是属于“浩气盟”的地界,王遗风只要跨出去一步,他就要从这场回到十六年前的幻梦中醒来,走进属于他的风雪里。
王遗风站在路的尽头,再跨出一步就是南屏山不属于浩气盟的地界,而谢渊止步于三步之外。
他没有带枪,不知道是过于信任王遗风不会偷袭自己、还是让王遗风相信在跨出浩气盟之后他不会长枪相向,总之那把幽蓝色的“推海”被他留在了房中,和那张王遗风下午给他画的“小西天”一起,将往事静静尘封。
王遗风背对着他,深呼吸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来进行这又一次的告别,却听见谢渊先说话。
谢渊说:“我又来送你了。”
王遗风心下一震。
他几乎要回头了。
——又?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他站在昆仑山和恶人谷的交界处,王遗风身后是茫茫昆仑雪原,前方是三生路,一旦走上去,便不能再回头。
谢渊偷偷来送他,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似乎只是在送一位要远行的友人那样,将他送到这里,也是停在了三步之外,成为昆仑雪原那一片白中唯一一点驻足的红。
那不是谢渊第一次送他,但大概是他们都认为的最后一次相送。
却没料到,何其相似的场景,将于浩气盟再上演一次,送人的人和被送的人还是这样,而要走的人,他的面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王遗风都不敢想自己是用上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回头的,也快用上毕生的功力,才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没有颤抖,甚至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那我便走了。”他说,“谢渊,保重。”
他仍旧是叫“谢渊”而非“谢盟主”,他觉得如果不出意外,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叫谢渊。
“王公子。”谢渊说,“夜深了,前路未明,你也要保重。”
夜是什么夜,路是什么路,谢渊似乎是在说这南屏山的月夜,也似乎是在说这南屏山的山路,但又似乎不是。
无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王遗风也必须要走了。
白衣公子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转角处。他轻功卓然,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就像他从没有来过。
但也是在他离开谢渊视线后,谢渊听见了笛声。
声音不大,调子也很轻缓,似乎是一曲边地乡调,比王遗风常吹的那几个调可是好听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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