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才会动不动就情绪崩溃,你收起那副表情,你是动物吗?”
“车衡,我这么辛苦的培养你,为了你学钢琴我付出了多少?你连一个省级的奖都拿不到手吗?”
车衡车衡车衡……像是他的紧箍咒。
而如今,这个女人再也没力气对他说那些冰冷刻薄的话了,车衡却觉得心里空空的。
他坐在床边看着女人,片刻后,攥住了她瘦弱的手——干枯的、尚有一丝温度的手。
这个女人,是他前半生痛苦的来源,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山,也是他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车衡在床边坐了一夜,直到手中的最后一点温暖彻底流失。
自此之后,这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女人一生孤清偏执,除了他以外,再无其他有瓜葛的人,省去了葬礼那一套。安置好女人的骨灰盒,车衡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六月份的太阳照在身上,却怎样也暖不了人,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许多未接提醒,车衡愣了愣,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他抬头,刺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不知怎的,想起大学报到的那一天。
他在志愿截止的时间之前查看,女人果然改掉了他的志愿表,这是车衡的第一次对抗,他毫不犹豫地把志愿改回了“江城公安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女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自那之后,再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再也没有给过他一分钱——连做饭都不带他的份。
车衡在那个假期里拼死拼活地攒够了自己的学费,一个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走进了江城公安大学的校门,到宿舍楼前的时候,又加上了一大堆被褥包裹。他艰难地拖着东西,走过一间又一间宿舍,里面人声吵嚷,家长们的交谈声响彻着整个走廊,他孤身穿过这些热闹,停在自己的宿舍门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有两个床位上已经铺好了床褥,房间里很安静,似乎没有人。他按着床号走到自己的床位前,松开了握着行李的手,看着光秃秃的床板,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车衡抬起头,一个阳光的大男孩探出头来,笑着说:“你好啊,我叫赵黎。”
无边之夜(四)
与男孩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昨日两个人吃完饭就睡了,晚上八点多才醒过来,晨昏颠倒,实在是难受得紧,好在赵黎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人影,赵黎本以为江酒臣已经走了,到了客厅却发现这人倚着窗台坐着,窗户开着,硬是把自己拗出了一个中二男主的造型。
“干什么呢?”他刚睡醒,抽了一根烟,嗓子十分沙哑。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酒,赵黎走到江酒臣旁边去。
月亮还是又大又圆的样子,窗框的投影落在大理石的窗台上,惨淡的月光,让赵黎蓦地想起昨晚的经历,心脏骤然缩紧。
“沙漠里的月亮比这样的好看。”江酒臣说,伸手比了一下,“月光很亮,还要大个一圈。”
赵黎歪头看向他,直觉感觉江酒臣要说什么,没敢打断他的话茬。
“那时我叫江酒沉。”他说,细长的手指在窗台上写给赵黎看,“我听人说,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是我满月的时候,一个道士说,我五行缺水。”
江酒臣说到这便停了,看向赵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赵黎这才无奈地意识到,这个人说话是需要捧哏的。
于是赵黎问:“那你为什么改了?”
江酒臣笑起来,说:“他说‘沉’字不好。”
江酒臣说着,目光又转向窗外的月亮,银白色的月华一如往昔,恍惚间有风吹过,细细的风落在他的脸上,连带着的,还有一些软软的沙。
两个人坐在城楼上,城外旷野四顾无人,只有嘶鸣着的风与沙,在这样柔和的月光下,也不再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那便改作‘臣’字,如何?”望沙城的监军指尖沾着酒水,在城墙上写下了这个字,嘴角噙着笑,说,“自此之后,拜天奉地,拜酒为王,我便只做酒臣了。”
将军轻笑了一声,却也不看他,回道:“皇天后土,只做酒臣,大逆不道。你今日这话若叫旁人听了去,几颗头也不够砍的。”
“我断信再无旁人。”
记忆中的人早已面容模糊,江酒臣从回忆中脱出,一字不漏地把当时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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