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的睫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等时琉再抬眸,望见偏殿内坐在桌案后的女子的身影时,一丝终究未能掩住的复杂情绪从她微蹙的眉心流露。
“你不拦吗?”时琉走近。
紫琼正皱着脸手忙脚乱地摆弄桌案上那些壶杯盏罐,闻声也未答:“南蝉说你最喜欢云湖青和碧云淬,我专找她借的,可惜泡毁了一半……哎呀,又洒了!”
时琉似乎也不在意她并未答自己的话,最后一步已到桌案前,她从紫琼手旁拿走捣茶的小杵,默然接替过来。
紫琼松了口气:“这种事平日里都是仙侍在做,我又不喜欢饮茶,还真做不来。”
跟着一顿,她似乎才想起时琉进殿时的问题,笑着懒撑住腮:“随他们去呗,我又不会回来了,还留人做什么。”
敲出轻声的茶杵一停,又慢慢起落。
“还有,你忘了我与你说过,”紫琼轻笑,“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
“……”
时琉停住手,无声抬眼。
桌案后,紫琼仙帝那张慵懒华美的面孔,像是和她少时已经模糊的记忆里的老人的虚影慢慢重叠起来。
她当然记得。
那时她被时家关在后山隐林小院,陪在身边的只有使婆奶奶一人。
她教她识灵物,读医书,总能带回来许多典籍;在她哭着找父亲母亲的夜里,她会一边轻轻拍着她背脊,一边低声哼唱凡界北疆的童谣给她听;她还给她讲过许多许多的故事与传奇,让她在那片狭窄的小院里生出天地辽阔的憧憬……
亦父亦母,亦长亦友,那是最早给予她希望与支撑的人。
可偏偏——
她亦是叫酆业陷入万劫不复的罪魁之一。
时琉握着茶杵的手一颤,半晌,她从过往里回过神,也低回眼:“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但这里是仙界,是凡界人人向往之地,我以为至少这里……不该如此。”
紫琼却笑了:“仙之一字,不也是以人为首?”
时琉放下茶杵,将细碎的茶粉从小巧的石磨内扫入罐中。
她不抬眼地接声:“所以,这就是你万年前促成那场背叛与杀局的理由?”
“——”
女子面上的笑容兀地一停。
几息过后,紫琼轻叹了声:“我们小时琉果然长大了许多,放在以前,你怎么也不会这样问的。”
时琉抬眸,不做声地安静望她。
像是有些招架不住少女清透不染的眼眸,紫琼跌垂了睫。
默然片刻,她轻声:“其实你很幸运,时琉。与你相爱相守的人,到最后都与你走在同一条路上。”
时琉蹙眉,近本能地排斥:“他与昆离完全不同。”
“你只见过现在这个昆离,”紫琼淡淡地笑,眸子深处却怅惘,“你也许不信,那个人也曾公子如玉世无双。”
时琉本能想反驳,却在紫琼沉湎的眼神前住了口。
几息过后,紫琼眼神微清,像是从久远得梦一样的回忆里回了神,她垂眸笑笑:“但你说得对,酆业与昆离终究完全不同。我说这些并非是为我或者他开脱什么。他图谋歹毒,行事狠绝,无可谅恕;我因一己之私亲手戕害万年同袍,同样罪孽深重——有罪便够了,不需理由。”
时琉眼神微颤。
“不论如何,”紫琼重直起身,她提壶沏茶,“你还愿意在我走之前来送我,我很高兴,时琉。”
时琉回神,一扫满桌凌乱壶盏:“你本就知道我要来。”
“……”
紫琼眨了眨眼,神态里透出点被戳穿的慵懒恼意:“只是赌一赌。事实证明,我们小时琉再长大,也还是像我走时那样善良的。”
时琉摇了摇头。
紫琼有些意外:“我说错了?”
“我今夜来,并非相送。是有一事要问,有一事要做。”
时琉说完一顿,神色似有些复杂。
许久后她才轻声:“我本想问你,当年为何出现在时家,又为何要教养我长大,是谦虚愧疚,还是有所图谋但又反悔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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