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打透了棠光的衣衫。他悬浮在深不见底的潭间,试图抬头仰望:“谢青随。”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出谢青随的名字,比他想象的所有方式都更为糟糕:“告诉我,当年在翎城破巷里,你有没有救过一个小男孩?”谢青随瞬间怔住了。那是一个比今天冷过十倍的夜晚。少年棠光蜷缩着身体阻挡来自父亲的毒打,浓重的酒气臭熏熏地包裹着他,青紫交加的伤痕相互覆盖,没有一处皮肤能幸免于难。周围的邻居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人为他的哀嚎动容,哪怕只是探看一眼。棠光从小就知道,他是不被爱的。父母的婚姻起源于一场色迷心窍的迷奸,为了阻止女方报警,男人试图用结婚平息众怒,两方的父母竟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决方式。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伤害过自己的强奸犯,可在诸多压力下,年轻的姑娘寻不到一丝拒绝的可能,被迫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一场荒唐的结合孕育了一个不幸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注定会成为一切负面情绪的发泄口。一拳又一拳打在小棠光身上,疼痛层层叠加,几乎要吞没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快死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的降生本就是不被期待和祝福的,就算死了也无人在意。他自我放弃地闭上双眼,只想尽快结束这种钻心的痛苦。“啪——”酒瓶碎裂的声响清晰,一只同样干瘦的手掌攥住了他的手腕,带他脱离了那处幽暗不堪的墙角。小棠光被迫起身奔跑,箍在手腕上的力道斐然,紧紧地拉着他穿过巷子里浑浊的空气。远处的路灯是唯一的光源,小棠光偏头看向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少年的侧脸优越,比别人画册里的主人公还要引人侧目。他一刻不停地跟随少年的步伐奔跑,顾不得低头查看地上的石子,脚下的路途却意外平顺,成功脱离了身后暴怒的追赶。空旷的巷口,少年疑惑发问:“有人打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啊?”小棠光眼眸微垂,没说话。寒冷的空气透过单薄的衣衫侵袭着他,只有挨打处涌出的灼热不断替他消解着严寒。“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家里人看到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一定会护着你、给你出气的。”小棠光神思微怔,抗拒地摇摇头。少年低叹一声,解下自己破旧的围巾,又脱下不怎么温暖的外套,一并罩在他身上:“对不起啊弟弟,我妈妈也在等我照顾,可能没有其他能帮你的,只能送你去附近的派出所了,可以吗?”对于那时的棠光来说,“派出所”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他笨拙地趴在少年的背脊上,踏上了一段陌生的旅程。
少年送他去了最近的派出所,离开时小棠光拽住了少年的衣角:“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少年笑意温和地摸摸他的发顶,宽慰他道:“会吧,如果你能变得每天都开心快乐,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也是那一天,家里的长辈知道了小棠光的处境,将他接离了父母身边。后来的棠光一点点变成少年所期待的模样,他却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少年。棠光试图在一张张好看的容颜中寻找到当年的那份笑容,可惜无人是他,也无人似他。直到,棠光再次遇见他。阴冷的巷间,谢青随的身影逐渐与当年的少年交叠重合。棠光苦笑着:“如果没有当年那个义无反顾拉我逃离的人,我大概真的会死在那个无人可知的深夜。可你知道吗?那天打我的,是我的亲生父亲,而这场家庭悲剧的伊始,是一杯迷情药。”有时,命运就是喜好捉弄。任棠光如何也想不到,他满腹希望的开始,竟也是一切苦难的源头。真是可悲又可笑。谢青随极轻地从空气中收回呼吸,轻微的颤抖隐匿在无尽的风声里。他闭上眼,腕间一片冰凉。锁住他的不仅仅是一副手铐,更是过往的不堪。他沉重地向前迈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泥潭里,走得无比艰难。棠光毫无理智地上前,试图拉住他:“谢青随,你还没回答我!”然而被无情地拦了下来。他还没碰到谢青随,反剪手臂的压制逼迫他半跪在地上。棠光挣扎着抬起头,复读机似的重复着自己的话:“谢青随,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你!”膝盖与地面反复摩擦,痛觉的传输似是在此刻中断,他如同失去知觉,疯了似的讨要着答案。跨进警车前,谢青随顿住了脚步。被风浸透的声音冷冽传来:“棠光,就算他救过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配不上你的找寻,更不该留下任何痕迹。”谢青随不敢回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你相处的时光带给了我少有的轻松,还有……对不起。”车门关合,阻断了一场跨越多年的追逐,只留下一份似是而非的道歉。警察放开他,厉声警告道:“再追过来,我只能按照妨碍公务处理了。”可棠光还没有得到答案。他半跪着,身形不稳地向前打了个趔趄:“谢青随!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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