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竟意外地达成了羞辱裴时行的效果。
可她肺腑的郁气终于疏出,心气顺畅许多,也并不打算解释。
“青天白日,裴卿莫要妄言,若公务这般劳心伤神,不如早日挂冠回府。”
字里行间都在暗骂他白日发癔,形容疯癫。
裴时行知长公主不愿承认,可他早已在第一步掀翻底牌,眼下必须一鼓作气,将这根竹子通体破开到底才好。
他更为坚定地伏身:“臣身为男子,应当担负责任。”
孰料这话精准踩在了长公主第二根跃然欲怒的神经上。
他竟果真如她向前所料,自大狂妄。
裴时行犹不自知,分析道:“臣一路跟随殿下身边二位女官,亲眼见她们绕远道至城西安济堂抓药,方子是怀妊妇人温补之药。”
他敏锐地观察长公主表情。
可她面色平静,眼神无波。
迎上他目光时还颇有几分意趣,不露分毫真意。
裴时行复又继续道:“那药若非殿下所用,独为此事特地出府一趟,便只能是买药之人自己要用。可臣观那二位女官发式,皆是未嫁之身,若真要买保胎药也不该是二人同行。”
“太医署每逢十之日会为殿下请脉,只是前……前段时日请脉频繁,”
哪怕那场春事已过去两月有余,裴时行还是不甚自在。
他定了定神,继续道:“殿下因此免了二十余日的脉案。算一算,若一切恢复照旧,今日便是太医署的诊脉日。”
“今日诊完脉便有抓药一事,既不是为女官,便是为殿下而取。却又不自太医署下的熟药所取药,那便只能是殿下有意隐瞒。”
男子剑眉轻抬,以笃定目光直视元承晚,不闪不避:
“怀妊之人是殿下,臣猜的对不对?”
事已至此,元承晚已然自方才的怒意中平静下来。
她闻言挑了挑唇,真心实意露了今日罕见的一个笑容。
方才听裴时行于府门求见,她便隐有预感,恐怕这事瞒不了他太久。
可此刻听他条理清晰地抽丝剥茧,步步为营道出真相,长公主倒由衷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她方才深思半日,最终决定让腹中子做她此生唯一的子嗣。
她想留下这孩儿。
所以若裴时行能对她孩儿的聪明头脑有所奉献,她倒是可以对他露些青眼。
但即便如此,孩子的生父也不能是裴时行。
因此她打算模糊月份,过段时日再去城外别苑住上。
届时瓜熟蒂落,过上几年,谁会知道她的孩子年月几何。
只是或许当真是今日思虑过甚,又或许是怪她昨日贪凉食了太多酥山。
总之回府片刻,元承晚竟觉少腹痛感隐隐。
这才有了后来裴时行所见。
“裴卿果不愧美名,神思敏捷。你料的不错,本宫的确如你所言,怀有身孕。”
她看着裴时行骤亮的双眼,红唇清晰吐出残忍话语:“只是这孩子如今才四十多日。”
“这事怪本宫,”长公主美眸轻睐,歉意道,“你瞧,连你都会这般以为,本宫也是怕皇兄皇嫂误会,这才出此下策。”
“毕竟,这日子属实赶巧了些,除了本宫,旁人极容易误认。”
这话说的暧昧又直白。
裴时行墨眉轻蹙,目光失礼地落在长公主的腹部。
云纹腰带绣以花型繁复的缠枝牡丹,天青帛带束起不盈一握的纤腰,花结秀美。
那处尚且一片平坦,什么也看不出。
他眸中光色因元承晚的话语略有黯淡。
却很快收拾情绪,坦诚袒露自己的真实意志:“孩儿只不过是臣以为可就此顺应名目的借口罢了。
若论本心,臣心在求娶殿下。”
元承晚不为所动:“本宫这孩子有父亲的,裴卿何必如此?”
对决意舍弃之人,长公主向来无情。
单刀直入,不留任何幻想的可能。
“因为臣日夜盼念同殿下成婚。”
“倘得殿下为妻,孩子自然也就是臣之子,臣愿与殿下一同教养。”
他忽然想起夜宴之上,伏在她膝头百般娇缠的男伶。
喉间莫名起了些热意。
或许她当真没有骗他,她甚至从来不屑骗他。
裴时行口中发苦,于这一片苦涩中嚼出自己的轻贱。
他是裴氏子弟,是上京城中曜不可掇的清月。
可此刻投体折脊,伏跪在他从前视之为轻佻、劾之以失礼的女子面前。
裴时行百般求娶,再无向前的分毫轻鄙。
只求她施舍些仁慈予他。
跪立的清隽男子扯了扯嘴角,咽下心间酸涩,继续道:“臣自信能比它的生父做的更好。”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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