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的是一张几乎被愤怒,恐慌,无措交织在一起,而显得扭曲的面庞。
皇帝大力地喘息着。
先帝素来英明,文韬武略,乃是一代明君,千古一帝,岂能因为这区区小事,下罪己诏,留下污名。
若自己替先帝下了罪己,自己又算什么?自己是子,先帝是父,子焉能言父之过,父若有过,那被父立的自己,还如何妄称正统!
大胆!
楚元辰简直大胆,身为臣子,竟然如此狂妄胆大,他气得手在发抖,嘴唇青白,说不出话来。
面对皇帝杀意冲天的目光,楚元辰丝毫不惧。
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又岂会为了皇帝这区区的愤怒而后退惶惶。
楚元辰的目光清澈明澄,毫不避让地说道:
“皇上,先帝有错,为何不能下诏罪己?”
“薛王爷蒙受了这二十几年的不白之冤,为人唾弃,这难道不是先帝之过?”
“难道……”
楚元辰再一次向前。
锦衣卫拔出武器,喝止他退下,但是楚元辰毫不后退,只笑道:“难道,当年的谣言其实是先帝让人所传?”
此话一出,不说是百姓了,就连众臣们都惊呆了。
这件事毕竟是二十几年前了,要不是前些日子,京城的大街小巷又有了议论,很多人其实都已经淡忘了,但朝堂上的确有不乏历经两朝的老臣,他们对当年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二,回想起来,当时先帝确实回避了很多。
无论是传言刚起,还是衣冠冢被刨后,先帝也不过只是唏嘘一二,龙体欠安罢朝了数日。
难道说真是先帝他……
“或者说。”楚元辰笑了,笑容冷冰,“当年湛古城被烧其实也是……”
“闭嘴!”皇帝脸色铁青地一声暴喝。
楚元辰果然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立在原地,躬身道:“请皇上替先帝下罪己诏,以还薛氏一族的清白。”
“这不……”皇帝想说不可能。
但这时,他突然觉得脖颈后面凉凉的,有些刺痛,就是一种皮肉被撕咬一样的疼痛,又痒又痛。他动了动手背,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手背。
“皇、皇上!”宋远像是见了鬼一样的,惊叫道,“蝗虫!”
这一声“蝗虫”吓得皇帝的手都僵硬了,他把手慢慢地挪了回来,赫然就看到有一只枯叶色的蝗虫趴在他的手背上,还在慢慢从手背爬上手腕。
皇帝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背上的这只蝗虫,脑海中最恐惧的一幕又一次重演了。
明明只要一甩手,就能把这只蝗虫甩掉,但他的身体僵硬了,一动都不敢动。
“皇上。”楚元辰继续道,“当日,薛家满门被灭,大火焚烧了湛古城,湛古城的上空,是遮天蔽日的蝗灾。这是上天在为薛王爷满门呜冤!皇帝可否代先帝给英灵们一个告慰?”
一只小小的蝗虫,让百姓们彻底激愤了。
京城的百姓过得安逸,也许不知外事,但是,京城里,除了普通百姓,还有走南闯北的行商、从军中退伍的老兵,以及多思敏感的书生们,他们最易被煽动……
楚元辰的那些话,听起来似乎只是在为薛重之恳请皇帝一正清白,但是却在所有的人心里落下了一根刺。
上天已经履履为了薛王爷呜不平,为什么皇帝还能置若罔闻,难道当年之事,真是另有隐情?
“英灵不灭!”
人群中,不知道从哪里又响起了这句话,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声自发地汇聚到了一起。
皇帝心头的怒意已经被恐慌所取代,他不由想到:要是自己执意不肯,他们会怀疑什么。会不会也怀疑在当年之事,是先帝所为?!
铲除薛家还能有一个薛家通敌的理由,但湛古城中,那死在大火中的百姓们呢,要怎么才能说服天下人相信,他们是和薛家串通一气才招来如此大劫。
会不会有人发现当年是自己下令点的火!
素来虐杀百姓之人,都不可能成为盛世明君,千古一帝。
皇帝看着还在手腕往上爬的蝗虫,心里顿起一股戾气,他一把按住蝗虫,死死一捏,血液迸溅。
“先帝……”皇帝不顾手上的狼藉,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发出声音,“先帝当年为他人蒙蔽,一时失查,没能为岭南王薛重之平反,确实有过,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朕是该为了先帝下……罪己诏。”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喉头的腥甜实在憋不住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血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红得刺眼。
“皇上!”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