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省兰年已三旬,瓜子脸,单眼皮,细长眼,整个人其实很年轻,不过他蓄着短须,添了几分成熟稳重、文质彬彬。他是咸安宫的教习,没什么正经官职,一身天青色夹棉的缎袍,外头罩着一件齐膝的羊羔皮的短衣,并不贵重,不过十分干净整齐。咸安宫官学的待遇其实不错,起码吴省兰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这个年代,师生之间的规矩比较大,所以吴省兰坐着,善保乖乖的跟前站着,双臂自然垂下,恭恭敬敬,听着吴省兰说话。“我看你这几次的课业……”善保抬头看了吴省兰一眼,不会露出啥破绽了吧?吴省兰对善保其实相当看好,再加上善保请了将将一个月的病假,吴省兰倒比以往多了几分随和,摆手笑了笑,一指边儿上的椅子,“别紧张,坐下说吧。”善保先道谢,吴省兰道,“倒没别的,我是看你这几次课业,以往你专注小楷,如今你字体里倒多了几分行书的笔意,字体也变得有些修长。”干净的指尖儿揭开几页善保的文章,吴省兰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怎么突然改变字体了呢?”善保的指尖儿不自觉的动了动,在膝上弹跳了一下。被看出来了么?好敏锐。“如果我没看错,你是在临摹今上的字体。”吴省兰淡淡地,道破善保的心思,“这并不奇怪,为臣子要善于揣摹君主的喜好,我只是觉得你之前的字体挺秀婉端正,贸然变了,有些可惜。”虽然被点破心思,善保却并不紧张,首先,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皇上是谁,封建社会讲究的就是“天地君亲师”,君王的地位比自己的亲爹还要高一个等级,做儿子的学自己亲爹的字体,太正常了吧,那习君王体,也并无不妥。善保不急不徐道,“学生自己的字体端正有余而灵性不足,一直想找名家的帖子临摹,只是学生家境有限。前儿经过皇上亲笔题有训导的影壁时,忽觉自己是舍近求远,圣上之字得楷、行、草三体之风,学生轻狂,所临也不过徒具其形,让先生笑话了。”吴省兰去摸手边的茶壶,却有另外一只手先一步捧起茶壶,善保已然起身,恭敬的倒了一杯茶,复又坐下。吴省兰慢慢的喝了半盏,握在手中,温热的茶水透过轻薄的瓷器传到手心,他忽然不知道该对善保说什么,以往准备好的话好像都不太合适了。既然没有合适的话,吴省兰索性也就不多言了,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善保可以出去了。善保自然可以从容退出,可他也明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吴教习并无恶意,肯定是有话跟他讲,所以善保没动。他努力的回忆着福保小狗一样纯真简单的眼神,身体微前倾,淡粉的唇瓣抿了抿,眼巴巴的望着吴省兰。吴省兰又喝了口茶,善保故作清纯的眨巴眨巴眼。吴省兰想笑,一口茶还沿着喉咙咽下便被反呛出来。“唉哟,唉哟,先生,先生,您没事吧?”善保拿着帕子给吴省兰擦身上的茶渍,轻轻的敲后背,顺前胸……吴省兰心口的那口恶气哪,梗在胸口,一时半会儿真咽不下,拂开善保,怒道,“好端端的做什么怪模怪样!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看看你混身上下,哪里还像官学的学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弓着个身子,装什么乖呢!”善保马上想出去了,吴省兰想痛快的训斥善保一番,可他喉咙被呛得很痛,连鼻孔都不舒服,发酸。刚刚好像有茶水直接从鼻孔喷了出来,吴省兰这辈子都没这样丢过脸,一时又怒又气,还夹杂着一股子羞愤与悔恨!多嘴,这就是多嘴的下场!“拿着你的课业,赶紧滚!”吴省兰低吼着,将一叠半湿的墨迹摔到善保脸上。善保就等着这句呢,瞧这势头,就是吴省兰有金玉良言,他也不想听了,抬脚就走,没半刻停歇,到门口时,吴省兰怒气犹存的声音蓦然响起,“重新抄二十遍交上来!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自己想想清楚。事不做就罢,做就要做得漂亮,像这种东西,少送上来污人眼睛!”善保慌慌的应了声“是”,抱着自己的课业,三步并两步的跑了,都忘了为吴省兰随手带上房门。
吴省兰把自己准备的好心提醒以一种并不和平的方式吼了出去,心情格外平静了许多,后脚也出去了。下午都是武课,没他啥事,他这人讲究仪表,这还是头一遭在外头污了衣裳,不得已只能先回家。善保揣着课业回食堂吃饭,咸安宫官学提供午餐,可惜吃的人不多。善保福保除外,福保已经将饭菜盛放好,见善保过来,忙问,“哥,吴教习找你有事么?”“没什么。”善保屈身坐在福保对面,接过福保递过的竹筷。学里的学生大都非富即贵,用竹筷的只有这兄弟俩了。“善保,你不会又挨训了吧?”善保兄弟性子都是好的,不过在咸安宫人缘儿极差,人势利眼是一方面,再者,善保兄弟只顾闷头读书,真的玩儿不到成块儿。这主动说话,并且有些兴灾乐祸的不是别人,山西布政使富察文绶的儿子富察国泰,别看都是姓富察的,富察国泰和福康安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虽然文绶挺被乾隆看中,不过仍无法与军机处首席重臣、一等公傅恒相提并论。国泰是善保在学里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同窗,因为,文绶只是三品布政使,论理,国泰不够格儿进咸安宫宫学,可关键,他姐姐是乾隆的宠妃,他凑合着也能算是乾隆的小舅子,他完全是裙带关系、后门货。国泰对善保也有几分看不起,可他发现,就像他瞧不起善保,这学里大部分人也瞧不起他,国泰天生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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