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累了,以至于一点小的趣味都能成为生活的调味品。
“太小了。”德莱恩向你展示它过小的握把,挑了挑眉,有点儿轻飘飘的不屑,“设计真糟糕,我的手都快抓不住它了,在战场上肯定很容易脱手。”
“它也不是给你用的,文森特。”你啼笑皆非地反驳他,“那是女式小手枪,它也不是为了上战场。好了,别在床上玩枪。”
“反正它没上膛。”德莱恩嘀咕说,但他还是把它安稳地搁在床头柜上。然后少校微微低下头让额头抵着你的颈窝,他舒适又放心地靠在那,呼吸平缓,看起来快睡着了。
但你忽然想问些什么。其实是多余的问题,鞋底的标签简直是最有力的证据,但你就是想问问他,即使那可能结束平静的氛围。
“文森特,你去过毒气室吗?”你问。
“前几天我抽查过储藏b型气体的仓库……别的那些不归我负责。”年轻的军官含含糊糊地说,话语看上去已经和梦境黏在一块,“去问路易斯。”
看样子他把你当成了其他来问话的同僚,在半梦半醒间回答得相当敷衍,甚至没说明是哪个路易斯。但这已经足够回答你的问题,德莱恩不曾负责毒气室,至少他不曾亲手将那些人送进那些号称是浴室的房间。
为此你感到有瞬间的轻松。
你知道这完全是自欺欺人,德莱恩那么忙碌,他从早到晚忙来忙去,总不会是为了你们的胜利有一天会降临。但是知道德莱恩没有负责那些依然让你觉得如释重负。背了有些时候的巨石轰然落下,你看着它滚入深谷,发出巨响,标志着它不会再一次落上你肩头。而在新的压上来以前,你觉得如此轻松。
年轻的少校睡在你怀里,房间中安静无声。德莱恩的眉头微微蹙着,让你觉得他肯定没在做个好梦。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像样的好梦,即使你就在他身边。
德莱恩。
几乎在你没察觉的时候你的手已经触及德莱恩的发丝,蜂蜜在你手指间流动,他的肌肤在黑暗中散发温度,让你想去贴近他。你想贴近他,正如德莱恩想要时时刻刻握住你的手,在平静的海面下巨浪正在汹涌,你们都不知何时会风暴骤起。
而在那之前,每一秒的平静都如此珍贵。
“克莱尔。”德莱恩忽然低声说,但是相当清晰,让你的神经划过一阵细微的波浪。你想听见下一句,想知道深夜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了。
寂静持续了许久,你才明白那只是德莱恩的梦话。
德莱恩梦见了你,年轻的少校梦见了你,他在梦中呼唤你的名字。
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你们头顶高悬,摇摇欲坠。罪恶的浪潮在轰鸣,天父之言在你耳边回响。你知道有些事注定发生……马鬃迟早会断裂,但不是现在。
至少不是现在。
你每天都撕掉日历,更新时间。那本日历变得越来越薄,夏天过去,秋天降临,一切看起来暂时还好。但变化终究在发生。
囚徒们被从外部的工厂召回,加班加点地生产军需用品。而你能听见越来越频繁的枪响。一声尖锐的枪声,然后回归寂静。隔一会儿又有一声,那段间隔变得越来越短,而有天晚上九点一刻时德莱恩才回来。
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你。上面沾着几滴血,喷溅状。你盯着那几滴血看了一会,它们像是在军装上燃烧。你控制住自己,努力不去想他可能在近距离枪毙了谁。
但德莱恩也注意到你在看那几滴血。
“处理尸体时溅上的,可能有些不好清洗。”少校说。他的暗金色的睫毛垂下去,欲盖弥彰地啜了口葡萄酒。
也许你该配合他的谎话,但你并不打算这么做。有些时候谎言已经失其意义。你们面对的唯有真实。
“您真的不擅长说谎,德莱恩少校。”你直视那双被睫毛轻掩的蓝色眼睛。他的眼睛微微抬起来,与你对视。
“我必须枪毙那些敢于在劳动时偷懒的人以儆效尤,否则所有人都将不事生产。”他用一种近乎于压抑的平静口气说。
“那您为什么要说谎呢?”你问。
“……为了也许能让你好受点。”德莱恩说。
“所以,德莱恩少校,我该对您说谢谢吗?”你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连你自己都吓了一跳。
“叫我文森特。”他紧盯着你,一字一句地缓慢说。灯光下他的嘴唇血色全无,是的,德莱恩少校是军官,拥有枪支和权力,可此时你知道他不堪一击。
“不是为了让我好受,德莱恩。”你紧盯着他,“你是为了让你自己好受些,撒个谎,让那些事就像没发生过。或者你期望我在看见之后对你说没关系?文森特,干得漂亮,你枪毙了偷懒的混蛋——你想听到我这么说?”
你从没想过你的言辞还能有这么尖锐,你过去不擅长讽刺,可现在这些话不需要思考就能出口。火焰灼烧你的脑子,让你把燃烧着的话扔出去,它在出口时烫伤你的舌头,但你知道那更能灼伤德莱恩,为此自己受伤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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