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赫尔曼是在军校,那时的赫尔曼五十岁不到,锋芒刺骨,他站在高台上,凛冽的眼神仿佛能洞穿每个人的不堪。
他对台下的学生说:“想成为霍枫那样的英雄没有问题,可英雄之所以光明万丈,是因为他背后站着无数踩在污水里的‘小人’。”
监管者——行旁人不行之事,背旁人不背的骂名。
他们在黑夜里负重前行,一样是为了让人类步入黎明。
赫尔曼站在高台上,言语慷锵有力:“有光就有阴影,有人救人,就要有人杀人。”
如今,面前这位腰背佝偻、饱含风霜的老人几乎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昔日锋利的眼神如今细碎浑浊,眼皮松垮地垂下,皮肤皱起的一条条褶皱像是风雨在墙上留下的斑驳印记,和树皮一样粗糙。
在审讯室坐两天了,霍延己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淡淡问道:“您知道这两天我在想什么吗?”
旁边的记录官连忙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
老赫尔曼问:“什么?”
霍延己说:“我在想,十一年前的全民审判,是不是也有您的一份功劳。”
记录官手指一僵。
全民审判这四个字,仿佛是什么不可提及的忌讳。
老赫尔曼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眸,示意记录官停下记录,出去。
等关门声响起,老赫尔曼关掉监控,才道:“薄青是我唯一的学生,他的结局是我永远释怀不了的痛。”
言下之意,否认了霍延己的质问。
霍延己也没继续猜忌,而是反问:“那您如今在做什么?”
老赫尔曼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在做正确的事。”
霍延己道:“用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性命献祭出几个霍枫那样的战斗兵器,是正确的事?”
裂缝下面有什么他们都不清楚,不论是一百多年前卢斯还是九十年前的霍枫,都说过同样的警告——“不是所有真相,都该深究”。
那数万‘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送进裂缝,也许连道水花都掀不起来,只能盲目送命。
“你和薄青一样,都想要干净的黎明。可黎明是红色的,要用鲜血堆砌。”
赫尔曼发出一道悠长的叹息,声音缓慢而嘶哑:“过去哪一段黑暗的历史,不是踩着无数牺牲者的尸体走出来的?他们是牺牲品,你我也是牺牲品,都一样,没有谁比谁幸运。”
霍延己嘲弄道:“过度牺牲带来的胜利还算胜利吗?”
赫尔曼垂眸,苍老粗糙的双手交握。
霍延己靠着椅背,道:“我们都清楚,所谓‘进化’就是个谎言,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类成为了牺牲品,您还要和他们一起毁掉更多人吗?”
“总要试试。你我更清楚,人类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赫尔曼眼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他缓缓道:“我来见你之前,刚收到十一号裂缝暴动突袭二十七区致沦陷的消息,从暴动到沦陷只用了一天时间……只用了一天。”
二十七区是离主城很远的一个区。
他们甚至没等到任何一区的支援,就沦陷在畸变鼠灾之下,全城一百一十万人,无一幸存。
赫尔曼平静道:“你和薄青都太理想化了,没有牺牲,不赌一把,迎接我们的只有灭亡。”
霍延己静静看着桌面,不置可否。
通讯器滴了一声,赫尔曼按下接听,浑浊的眼神动了动。
他站起身,对霍延己道:“议庭的人到城门口了,议长也来了,他们会亲自审问你,好好吃顿晚饭,做好心理准备。”
霍延己注视着这道沧桑的背影,倏然道:“这个‘献祭’未通过基因检测者的计划叫什么?”
握住门把手的赫尔曼停住,没有回头,答:“《黎明2号》。”
霍延己问:“带头执行人是议长?”
老赫尔曼顿了顿,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霍延己独自坐在审讯室里,安静到只能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呼吸。
半晌,他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
还真是以卵击石啊。
最高议庭带头,联合无数高层,试图用人命堆砌一条通向黎明的血路,他霍延己拿什么阻止。
以什么立场阻止?
……
不稍一会儿,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有人给霍延己送来晚餐:“您慢用。”
霍延己打开餐盘,刚握起筷子,就看见从米饭里冒出一角的小纸条。
他拿出来,看见了一行字:
【两天零四个小时了,你想见我吗?】
霍延己一顿。
字是科林的笔迹,但明显不是科林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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