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他再也没在天台上听到笛声。他和刘悦隔三岔五地在上面弹一两个小时,虽然一无所有,凭着满腔的热情,还是摸索出不少音阶和手法。建军把找出的音和对应点位记在本子上,想着学会了吉他就要拿它弹一首自己写的曲子,现在他还没写出来,等技术合格再说。崔建军没有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她,看样子她爸爸也没对她说,日子还是一如往常的过。这之后建军随团去了一次下乡慰问演出,穿着绿军装跟着指挥吹奏《东方红》《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演奏没什么问题,只是台下那些官兵明显在听到红色娘子军报幕时才抖擞精神,巴不得赶快跳过管弦乐队千篇一律的歌曲。等他们回到团里,已经是寒冬时分了。库房发了冬季的棉衣和被褥,这还是他在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
食堂师傅难得奢侈地包了一大盆猪肉饺子,虽然看着多,但他们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没几下就干了个精光。晚上他们围坐成一圈唱革命歌曲,一开始还挺欢腾,但南方没暖气,吃饱了又倦,声音也稀稀落落下去。好在政委有事不在,没人管他们。崔建军无聊地坐在角落,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他肩上:「走。」
他猫着腰慢慢挪到后排,直到他们从后门溜出去一段距离,才小声问她:「又去哪?」
「你总算不大惊小怪了,但还是问的很没必要。我哪一次带你去过差的地方?」
他知道她又在卖关子,硬撬也撬不开她的嘴,索性随她去了。他们走出文工团的区域,还在往前行进,路口的岗哨看见是刘悦,没拦他们。崔建军却浑身不自在,按理来说他根本不该进军队驻扎的地方,要是他偷偷溜进来,少说记个处分,多则乱枪打死。巡逻的士兵看见他们的打扮,都会怀疑地关註一会。刘悦对此早已习惯,在前头走得欢快:「你知道这里还有个电影院吗?」
「……你说我们每周末院子里放的?」
「你能不能有点想象力?算了,和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说什么,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你待会克製一下,别激动地跳出去了。」
他走到一栋三层小楼前,门口把守着两个卫兵,刘悦认识他们,还和两个小伙子打了个招呼。门后的装潢是想象不到的精美,走廊铺的全是红地毯,军靴走在上面也悄无声息,建军对这夸张的装饰咂舌:「我也就在和平饭店见过。」
「放外边就是资產阶级风气了,对吧?这里不对外开放,没人知道。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带你看点好的。」
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与房门的朴素形成对比的是里面宽大的银幕和一排排舒适的皮椅,位子旁摆着果盘,崔建军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根本没找到能落座的地方,觉得哪都不自在。刘悦看他迟疑的样子,硬是拉他坐在第一排:「今天又没什么人,你去后面干嘛?也别想跑,没我你连大门都出不了。没事,把灯关了,这么黑没人看的清你……」
「刘悦,你说清楚,到底有谁会来?」
「咱们团的政委团长都在开会,今晚应该不来,军官我就不清楚了。」
「你……」
「王师长好。您还是坐后面?等会就开始放。」
崔建军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后面又陆续进来一两个年轻军官,看样子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刘悦小声对他说,这是某团长的儿子,那是某旅长的。他把背挺的笔直,头都不敢转一下,但这些人对他并不感兴趣,正眼都没给他一个,在后面自顾自地聊开了。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刘副司令员。刘悦朝她爸爸随意地挥手,崔建军感到自己有站起来说些什么的必要:「首长好。」
刘源像是刚刚才发现他,眼神从刘悦移到他身上,明明他们坐在一块。他朝崔建军頷首,稳步向后排走去。好处是起码没和他在一排,坏处是所有人都能从后面看到他,也许他们只是在看电影,但后脖颈被盯着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好在电影不久开始放映,转移了他的註意力。胶片哗啦啦转动,男男女女抱着吉他在沙滩边弹唱,建军恨不得慢放再慢放,好看清楚每个音是怎么弹的。他还在为一扫而过的性感裸体而震惊,一种从未领略过的声音从喇叭里流泻而出。画面一转,几个卷发男人穿着修身剪裁的闪亮衣服,鼓槌一敲,轻拨吉他,直触灵魂的电流音响起。留着小胡子的主唱高举双手,台下黑压压的人潮随之放声欢呼,摄像机每次放大,拍到的都是快乐的笑脸。
「wewillwewillrockyou——」
排山倒海的回应,没人在乎他穿的不伦不类,没人说这是靡靡之音。长卷发男人踩了一下按钮,吉他单纯的音色立刻变得狂野起来。他们满头大汗地演出,主唱夸张地挥舞麦克风,时而旋转时而飞奔,字幕打出了歌词大意,他如饥似渴地望着滚动的白字,做出口型,脚尖轻轻打着拍子。如果不是一线理智提醒他背后还有人在,他早就和那些外国青年一道站起来大声歌唱了,歌唱还不够,他想和他们一起跺脚拍手,一起拥抱。真实的、每个音符都让人刻骨铭心的音乐……好像才过去不到十分鐘,银幕上却开始滚动片尾字幕。
他梦游一样跟在刘悦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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