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拥挤的道路被强制疏通开,一台写着“静安”医院字样的救护车驶了进来。接下来,大概会有三四个医护人员带着镇静药剂、电棍、捆绳和担架上来,见机行事。
许畅生理性地抖了抖,朝陆野苦笑一下,“接我的人来了。”是他自己打的电话,在彻底失控之前。
他走回平台中央,几乎是乖顺地等待着强制就医。被静安医院的医护架离之前,他最后回头,突兀地问:“你记得他的生日吧?”
陆野下意识回答:“下个月。”
许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许畅的身影消失在天台的下一秒,许清荎瘫软在地,陈果捞都捞不着。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说,“别让他看到。”
一连三天阴雨连绵,下不大,又不停,空气中总是潮湿窒闷的触觉,令人很难舒畅。从墓园返回城郊的路上出了一起车祸,交通阻塞,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整整走了多一半的时间。司机一个劲地皱眉头,后排座上两个男人,一个沉默地注视着窗外,另一个因为药物的作用,昏睡了一大半的时间。
最后,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京郊静安医院门口,陆野亲自把参加完葬礼的许畅送了回来。这里是带有强制收容性质的精神科医院,许畅病情最严重的那一阶段,许清荎鞭长莫及,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不得不送进来过一次,时间很短暂。许清荎合同一到期就从战地赶回来,也有这方面原因。
车门打开了,许畅却没有下去的意思,陆野让保镖和司机下车等一会儿。
“见到人了吗?”许畅问。他现在处于双相中的躁狂发作阶段,即便是在失去至亲的极度痛苦中,依然呈现旺盛的表达欲。刚才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睡了一大半,醒来后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倒出来坐立难安。
陆野哑声:“没有。”
蔡教授的葬礼是他一手操持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除了对逝者的尊重之外,他不希望因为病中无法参与的人留有丝毫遗憾。
白天处理事务,晚上去医院等待,陆野这三天几乎没合过眼。
“他很难走出来。”许畅用最随意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事实,“他是从许华山老家来的,是个什么村子,你知道吧?”
陆野根本无需回答,许畅也没有给他回复的时间。
他径直继续道:“据说当时他妈妈带着他和妹妹来了许家,他丈夫矿难去世的,许华山的第一任妻子收留了他们。应该是对他们挺好的吧,可惜死了。然后是我妈不开眼地选了这个凤凰男,倒也没为难他们娘仨,但是他妈妈没两年也得病走了,妹妹也遗传了绝症,之后……”许畅耸了耸肩,他的语速很快,有些颠倒,“你听懂了吗,是不是挺惨的?宇宙的尽头是玄学你听说过吗?总是在生活貌似要好一些的时候,急转直下。要是你,受得了吗?他算厉害的了,坚持了那么久。好像是什么ptsd诱发抑郁和焦虑,他自残,也自杀过,所以他们贴身看着他。后来,后来是怎么控制的……”许畅往大铁门里望了一眼,“治这种病都差不多吧,绑起来?灌药?”
“我可以不进去吗?”许畅低下头,很小声很小声地问。
来接他的护士已经到了门口,礼貌地敲了敲车窗。
陆野回公司上班,下班后回家做饭煲汤。他晚上回许清荎那个房子住,但中间做饭在公司对面的公寓,这样最节省时间。
他做好了一荤一素和一道排骨玉米汤,主食是好消化的小米粥。其实许清荎基本上无法正常进食,陈果让他别送了,他坚持送。赵晓宇开车在楼下等他,这几天严重缺乏睡眠,他没有自己开车。
陆野有意将许清荎转院到陆氏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但他清楚许清荎的病情是复发,对情况了解的医生更利于治疗,他见过了白涛,白主任建议还是留在他熟悉一点的环境中更好,况且他本人也不方便去私立医院出诊。还好,医学心理病区比其他科室的病房条件要强不少,有单间。
这几天,陈果请了假一直陪着,陆野雇了两个专业的护理人员配合。
陆野到达医院的时候,正好是晚餐时间,他额外安排了餐厅送一日三餐保障,以免他送得不及时。
陈果在病房门口等他,许清荎刚刚做过一轮磁刺激治疗,人是清醒的,但状态很差。他突然重症发病,躯体僵化,脑神经、胃肠等一系列症状爆发,药物剂量也大,每天不是在昏睡就是呕吐,情况非常不好。陈果理解他最后交代的话,因为他见过他最不体面的样子,能明白那种不让最在乎的人看到的心情,所以他一直拦着陆野。
陆野很难受,但在征求了医生的专业意见之后,暂时配合,只在许清荎睡着的时候,偶尔进到病房短暂探望。
他把保温桶和几个餐盒递给陈果,陈果拿了进去。陆野从病房门扇狭小的玻璃上,只能窥到许清荎的侧影。他看了一会儿,见那人喝了两口粥,就再吃不下了。
两口也好,他想。陆野疲惫地走到走廊另一侧,坐到椅子上。很困,但闭上眼又难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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