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毕竟还未亲政,心机并不深沉,对李太后的话,他一向言听计从,但在他心里,柳贺为人宽容谨慎,并不似张居正那般。
“今后朝事我不再过问,但钧儿你需得记住,你是大明天子,大明天下在你手中,不容旁人觊觎。”
李太后虽请了张居正主导朝政,但她心中对张居正并不十分放心,尤其这几年来,张居正行事愈发没有分寸,以致天下人只知张居正而不知天子。
张居正她能忍得,毕竟天子年幼,主弱臣强之事史书上也并不鲜见。
可她却不能容忍有第二个张居正出现。
……
李太后既愿意放权,文官们的声息便小了些,沈和受了处罚,跟随他的东厂番子也各有处置。
《育言报》也重新办了起来,不过文卷有毁损,不得不延误了一两期。
张居正一日将柳贺召过去,告知他,此次太后虽放了权,可天子心中恐怕会有芥蒂。
虽太后将权赋给了天子,但这并非她主动放开,而是朝臣胁迫所致,天子即便收了权,心中依旧对李太后有愧疚之意。
柳贺道:“弟子心中明白,但事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弟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育言报》遭祸。”
张居正点了点头:“这就是你的脾气。”
柳贺这性子,看着温和,可一旦他较了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张居正早已领教过了。
“太后既已不再问朝事,再看满朝文武之所为,我恐怕也要归政给天子了。”
“恩师……”
张居正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言。自将高新郑逐出内阁,我在首辅位上已有九年,这九年间,我不自夸为朝廷做了什么,但首辅的责任我已尽到。”
张居正在和徐阶的信中也表明了退意。
隆庆六年接掌首辅一职,他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但之今日,朝中无甚大事,国库充盈,各地虽时有灾情,以朝廷之力这也能够挽救。
改革之始,张居正不知自己该在首辅位上留多久,及至今日,他觉得已到了放权的时候。
只是这话他并未对旁人透露,只告知了徐阶和柳贺。
“泽远,你也该做好准备。”张居正道,“此番你得罪了太后,但在天子那边,他应当十分信重你,但太后并非常人,你日后还须小心行事。”
柳贺隆庆五年进京以来,与张居正相识已有十年。
在他看来,张居正始终强硬,大明江山有他坐镇,便事事不必担忧。
想到历史上张居正过世后的种种,柳贺心中也有隐忧。
他只希望,若是张居正退去首辅之位,结局不会如真实的历史那般。
毕竟张居正对他处处提携,即便他待自己极严,也不是道德上的完人,可在柳贺看来,放眼整个朝堂,没有人比张居正更适合居于首辅之位。
张居正目光直视着他:“泽远,朝廷诸官员中,唯你最懂我之所为,张子维气量不足,申汝默魄力不够,若这二人为相,恐挡不住朝臣反对。”
“一条鞭法与考成法已渐渐有了成效,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轻易将手中之权交出。”
“可这天下并非我张太岳的天下,天下终是天子的。”张居正道,“只愿有朝一日,我若离开朝堂,你能替我护住些人,再将考成法与一条鞭法护住,那便足够了。”
“恩师,弟子不愿恩师离开
朝堂。”
张居正摆摆手道:“纵观历朝历代,论薄情寡义之极者,无人能与皇家相较。泽远,你可还记得你初入朝堂之时?”
张居正倒是记得清楚,柳贺初入朝堂不久,不过是翰林院中小小一修撰,便敢和他说身后之事。
天子初登位时,张居正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抵不住柳贺这门生常常提醒。
他原先不在意,因为行改革之事时,他已做好了被百官及天子厌弃的准备,然而改革推进的速度却比他想象中快许多。
既然心愿达成,张居正就不得不顾虑身后了。
柳贺听得张居正提醒,不由道:“恩师,那时弟子对恩师之所为还有不解,今日已经明白了。”
“你口口声声说不解,可考成法和一条鞭法你倒是替我出了不少主意。”张居正笑道,“只是你那时不愿与我同流合污罢了。”
“弟子……”
“朝堂多凶险,泽远,日后你须得好自为之。”
柳贺道:“莫非是《育言报》之事令恩师萌生退意?”
张居正并未作答。
事实上,去岁柳贺主动归乡,张居正已想过放权一事,那是朝中舆论给张居正的压力也十分大,但他其实并不希望柳贺离朝。
这一年间,他也思索了许多。
以往他没有可信重之人,纵然申时行为考成法及一条鞭法出了力,但申时行为人过于谨慎。
谨慎并非坏事,可到了生死关头,以他的性子,必然是不愿冒天下之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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