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再折腾也是为你,你倒不领情。咱们家但凡有一个肯听我的话,我还能多活两年呢。”
屏风那面摆了套桌椅,歪坐着个体态肥硕的中年男人。他那条胳膊搭在桌上,另一条胳膊招来管家到跟前来耳语几句,就见那管家点着脑袋走向方才谈笑最有派头的那位青年说了几句。
说的什么听不清,只见那青年态度一变,立时将腰杆挺起来,腰间抽出把折扇,“唰”一下展开,刹那姿态愈发器宇轩昂。
这青年道:“不知小生哪里不好,难道连给尊府做个鞍前马后的小厮也不配?还请尤老爷说明一二,小生回去也好自省自改。”
尤老爷眼力好,见他那扇面竟是唐寅的真迹,便端正身子,浑身的肉温和地颤一颤,堆出一脸生意人的谄媚笑意
道:“岂敢岂敢,是公子才学出众,我尤家庙小,不敢劳驾你屈尊降贵。尤某人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出身,多年跑生意做买卖,也算有些见识,自然也有些自知之明。”
那青年楞了楞,心知露了马脚,也不再费心歪缠,眼在屏风上流连片刻,弹弹袍子“哼”一声,随意打个拱手抬腿出去了。
尤老爷忙拔高了嗓子在后头殷勤吩咐,“管家,快!送送公子!”
厅上只剩下两位,隐隐约约地立在尤老爷肥胖的臂膀两边。妙真垫着脚只望其中一个,拿扇遮着与曾太太闲话 ,“娘,方才那个不好?怎么给请出去了?”
曾太太乜一眼,“不是不好,是好过了头,给咱们家做小厮,咱们哪里担当得起。”
外头一向传闻尤家大小姐天姿国色,自然少不得有那起浪荡公子钻头觅缝想法子接近,这些年也是见着一些的。
也有这个缘故,尤老爷才要拣个可靠的小厮跟进跟出。
妙真额心打个死结,没好气地朝地上轻啐了下,“呸!”
两人仍向屏风上瞧,那尤老爷肥肥的身子骨扭一扭,又歪到另一边去,“吭吭”咳了两声,把手里的泥金折扇缓缓收起来,笑问:
“你们都是有些才学的人,再用几年功,也能走一走仕途。又何苦到我们家里来抢着做个小厮?岂不是屈了才了嘛,啊,你们说是不是?”言讫洋洋洒洒大笑起来。
一位瘦得遭了灾似的青年也跟着笑,“尤老爷有所不知,后生倒不是图尊家这五两银子的月薪。只是常听人说起尤老爷是咱们嘉兴有名的大善人,虽是商贾,却最器重读书人。后生早想结交,叵奈富贵之家,不敢轻易高攀。今日得此良机,便赶来结识,望老爷不嫌。”
尤老爷低着脸把扇摊开,又拨着褶子一下一下往里收,“不嫌不嫌,读书人最该敬重的嘛。”
适逢老管家送了人回来,他大手一挥,吩咐道:“管家,去取二十两银子来赠与这位公子,只当是相识之礼。”
那青年得了银子,欢欢喜喜谢过去了。
好嘛,这是趁机上门打秋风的!
曾太太白眼险些翻得昏过去,咬牙切齿抱怨,“你看看你爹,就显得他有钱似的,非亲非故就白送人二十两银子。”
妙真只得陪着笑脸劝和,“乐善好施也是积阴德的事嘛。”
她嘴上这样劝,心里也是瞧不上这些四处伸手的人,拖着一抹轻蔑的目光,继而看下剩的那个人。
果然就剩了他。
屏风上的缂丝如烟如雾,他那双眼睛隔着这缂丝终于抬起来,像是藏着些挖不尽的危险秘密。
令妙真蓦地想起后头柴房里常来讨饭的一只大狼狗。嘉兴府连狗也晓得她尤家富裕,常成群在后门徘徊着等他们府里的残羹剩饭。
那狗原是领头的,浑身灰凛凛的皮毛,长得一副威风神气的凶相。常来常往间,狗与人倒混了个半熟。妙真听见下人们说,闲时无趣,也常拿些屋里吃不了的肉馅果子到后门去喂。
别的狗讨到吃的都会卖个乖,唯有这狗十分不给面子,简直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也不知是想到那条狗的缘故,还是晨起就存些怨气的因由,更兼受前两位的影响,妙真总觉得这一位也是别有居心。
所谓父女连心,尤老爷也已失了耐性,愈发将个身子歪在椅上。
屋外一片乱莺残蝉烘得人昏昏欲睡,他打着哈欠道:“你呢,才刚只顾着听他们说。还没问你姓什么,哪里人,家中人口几何,做的什么营生?”
“小姓良,名恭,嘉兴本地人氏,家住白鸽子街凤凰里。父母早逝,家中现只有寡居的姑妈一亲。家父在世时有些手艺,在街上开了间铺子做伞,挣了几个钱,送小的上过几年学。后因家父病逝,家中没有进项,便搁置了学业,四处做些散工,养活姑妈。”
尤老爷把眼缝撩开,打量他一番。
这良恭比前头两位如此不同,那两位一个过分谄媚,一个又过分倨傲。只有此人,由头至尾都是恭顺缄默的态度,问他他便说,问不到他他便不开口。
他立在那里,就如同门外的秋,有种萧索散漫的意味,衣摆给过堂风撩起来,成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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