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寿的喜庆也在最后一声定音鼓中收音,乡间一场盛大而热烈的庆筵曲终人散,她的脚像是抵着那一地粉落的杏花儿,在后半夜绵绵而至的三两细雨中落尽。
老太太久坐累神却一脸的荣光满足,年纪大的人吃用不放在心上,唯独对两件事上心,一件是喜事儿,一件是身后事。
这两件事都关乎面子,越??x?经年越爱面子,她坐在炕头上喝酽茶,觉少,夜里总睡不好。
大奶奶站在炕头上立规矩,又碎步给烟袋子装满烟丝儿,从铜白炉子里面引火儿,老太太戏瘾头过足了,此时放了脚,周遭的乏意往深了去,外面春雨梭梭。
她梗着脖子瞧外面的动静儿,“老二,还出去呢?”
二爷王乃宁打着哈哈不肯说实话,“就来,就来,妈,您该睡下了,现在烟叶燥干,烟气重,您少抽两口。”
说完跨出去,田有海忙把门带上,后面玩的不过瘾,到铺子里面开个通宵去,摆龙门阵。
“老二这瘾头上来了,也罢,不赌不闹不过寿,且闹去吧,过来瘾头就行了。去冬雪薄,水头少,现如今才这场雨下来,湿得了地皮解不了旱,秋枣儿要丰收了,栗子怕是不行。等明儿找人来,把枣树修剪好,又是一个进项。”
她一句一句细细的嘱咐,家里坐定的安家菩萨一般,老大指望不上,老二草张飞一样,总是闹着外面去,家里俗物一概不管,她也只跟媳妇儿说说。
“咱们王家,攒下来四百亩田骨不容易,可着青县找找去,这样的大户出不了几家,是祖宗攒下来的福气,你不需要费多大的心神去攒田骨,只管着动动嘴皮子收钱就好了。”
四百亩的田骨,这是上百年几代人的积攒,人多地少,她丈夫在的时候,四五十年才攒下来三十亩的田骨,已经是能干多劳了。
大奶奶还是立在那里,小脚儿尖尖着地生疼的,怕站不住想歇歇,“妈,您该饿了吧,我去灶上给您吃口热乎的吧。”
老太太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大奶奶就退出去了,坐在灶头上,利索的干活儿,不能放大油的,老太太的规矩,平时是不能多费一点儿钱的,也不能无味寡淡的,不然要说媳妇儿灶上功夫不行,得磨。
火光映着大奶奶的脸,她不高也不矮,正好弯腰对着窟窿眼放进去柴火,大概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灰色的衣裙,油光的发髻后面别着一根银扁方,不丑也不算漂亮,因此大爷总是带着许多不满意。
对她,也对这个不够浪漫的地主家庭。
他的书里总是杏花春雨江南,烟花三月扬州,浪漫的像是今晚朦胧的月亮,但是他看不见今晚的月亮,他脑子里装着的是海上生明月,大奶奶想起来自己的丈夫,觉得是画上的人,书里面的神。
总是平静无波的面相里面,想起来丈夫,想起来孩子,教她浑身暖意,浑身都有干不完的劲儿头,哪怕是处处挑剔立规矩的婆婆,她也觉得好,这样的规矩人家,再没有比守规矩更让人安心了,所以她愿意听婆婆的规矩。
也愿意半夜一个人在这里忙活着,切着细细的麻油儿咸菜丝儿,现做的韭菜馅儿烙饼,她的小脚儿也不觉得束的慌了。
等到鸡打第一声鸣的时候,夜色在漆黑里面透出来一丝蓝光,她才端着茶盘儿进来,老太太吃第一口,先说一句,“怎么放鸡蛋的?”
“是,怕您牙口不好,放点鸡蛋软着吃。”她觑了一眼婆婆,又去烧热水,屋子里面的活儿,终年琐碎且熬人。
桑姐儿从大奶奶进门就醒了,掀开被子下来,自己摩挲好夹袄穿着,“妈,我也要吃——”
老太太没想到她醒着呢,忙招呼她来,有孩子啊,家里就热闹,她自诩从来不轻视女孩儿,所以喊着桑姐儿去学字儿,上学堂去,她吃了看不懂账本子不识字儿的苦。
“乖孩子,你怎么这样的乖,一个人睡觉,饿了要吃饭的啊,来,我给你晾晾。”老太太的好脸色对着孙女总是有许多的,看着孙女想起来孙子就更多了,体贴大奶奶,“元熊也要醒了,你去看看他,也歇口气,伺候一天了你也累了。”
“妈,不累,我先去了。”大奶奶掀开帘子出去,扭头看着窗户上桑姐儿的灯影儿团在一起,跟个陶娃娃一样,敦实可爱,声儿透出来,跟老太太一字一句的讲,“先生不让去上课了,说是乱的很,德国的大毛子在东边打仗,先生生了气停课了。”
“大毛子打仗,先生生什么气?”
“先生说爱国。”
老太太理所当然的太了解这些书生们了,“这当先生的啊,就是拧巴,一根筋,要是真生气啊,去东边跟大毛子们打去。”
又想起来谢先生文弱的身体,想是打不过,“毛子浑身都是毛,吃人呢,骷髅眼,谢先生还是不去的好。”
去了给人吃了怎么办,“咱们啊,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什么大毛子二毛子的,不相干,不就是爱贪便宜吗?前年院子里的杏儿,多了吃不了,我让人送了几筐去给那些洋神仙,他们高兴的念菩萨。”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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