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闻言一愣。
这河南道最有权利的官员都是孙青书,清风道的座上宾,也难怪他会如此猖狂。
面上不表,她落座在晏无咎身侧,也不动抬手动箸,只是坐着。双手放于膝上,下巴微抬,欢闹之声里,觥筹交错间,眼前的热闹似乎半点也近不了她的身。
与她相比,晏无咎倒是松弛许多,夹菜饮酒,听歌观舞,迅速的沉浸在了这一片庆贺之中,就连那几个官员向他这位被赶出京城的没落皇帝头来打量目光时,他脸上的笑意也丝毫未变,甚至还颇有兴致的举杯朝几人的方向示意了一番。
这下子尴尬的倒成了对面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结结巴巴的笑了两声,继而接着低头吃喝。
宋姝微微侧目,见他一派从容模样,心里狐疑却更甚。
她与晏无咎从小一起长大,这人若是这般能看得看,他们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不对劲,晏无咎有些不对劲。
她微微垂首,遮住了眼中狐疑,再次拽住了手里的穗子,想从里面攫取些力气。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不会出岔子的。
她这般安慰自己。
高台上,孙青书事实的放下了手中杯盏,起身道:“今日是我清风道盛会,诸位皆知,月余前,雍王带兵北征,意欲违逆天命,绝我清风道。然天命佑我,降身与我勇敬仙官,斩雍王于连山,实乃我清风道之福!”
话音落,他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大殿中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震耳欲聋:“清风过境,渡尔苦难!”
“清风过境,渡尔苦难!”
“清风过境,渡尔苦难!”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宋姝耳朵发麻。她深吸一口气,随着众人的视线往门外而去,等着那勇敬仙官在欢呼声中踏门而入。
最后一人,只要勇敬仙官进了这通天殿,她便点燃子符,将这里的一切烧个一干二净!
她望向殿外,眼里渐渐凝起了激动的光。
晏无咎微微侧头,便将她的模样纳入眼底。
脸上表情还如往日一样温和,袖袍下的手却倏然攥紧。
他望着宋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欢呼声仍在继续,一波又一波,然而本该昂首阔步走向殿内的勇敬仙官却迟迟不见踪影。
初冬惨淡的阳光照在通天殿前的空地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无。
宋姝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皱了皱眉,目光回转,在大殿之内扫视了一番。
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台上舞姬动作不止,台下茶酒汤汤不绝,四处都是欢腾鼎盛之声。
就在此事,身旁忽然传来一声炸裂脆响————
宋姝受惊,猛然回头,只见晏无咎一脸歉意的看向高台,声音里似乎隐含了两份醉意:”一时手滑,还望道主见谅。”
他拱手一礼,外罩的鲛纱在烛火中泛着波澜之光,月白的衣摆被酒水浸湿隐约透出了裙袍下的一双金纹黑靴——飞龙腾雾,祥云四绕。
一霎那间,宋姝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晏无咎,双目间尽是震惊——
这几个月晏无咎在她面前表现的太过无害,竟叫她忘了,这般偏执之人,怎可能心甘情愿的将江山拱手相让,安安分分的做孙青书手中的一颗棋呢?
她长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晏无咎注意到她表情苍白,瞬间便明白她已然堪破。
男人阴柔精致的脸上浮出些安抚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哄小孩儿似的在她耳畔轻声道:“阿姝别担心,很快便结束了。”
说着,他微微侧目,朝着不远处一仙官模样的人使了个眼色。
后来,通天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宋姝记不太清楚。只记得自己坐在晏无咎身边,直觉浑身鲜血上涌,带走了四肢所有的温度。
她在一片喊杀惨叫中,似是木头一半坐着,映目之处,尽是片片红雾,如烟霞般在大殿里展开,像是红莲多多,将她一双眼映的火红。
与晏无咎对视的那个仙官第一时间从桌下拔出刀,一刀将自己身旁之人捅了个对穿。
而后,通天殿里,便分不清敌我了……
翻桌捯椅,断肢残臂中,宋姝隐隐见到许多人左侧手腕上绑了一条红带,想必那便是晏无咎为了区分众人而准备的。
庆功宴上,清风道上下齐聚一处,本就是个将之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宋姝看上了这个机会,晏无咎亦是。
通天殿里, 杀喊之声渐止。
孙青书近身的亲卫们欲带着他逃走,然通天殿里三层外三层却被晏无咎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宋姝看着通天殿外乌压压的仙官们, 一时之间也想不通他日日自己呆在一处, 究竟何时策反了清风道中那么多人。
然,也方此时,她才终于在晏无咎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往日的痕迹。那双清能见底的琉璃瞳里, 蕴含着危险波澜,薄唇似翘飞翘,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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