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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树上的蝉鸣声不绝,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茶馆里闹哄哄的,茶博士提着茶壶辗转在四方桌前吆喝着,有闲聊东家长李家短的,有聊报上哪个军阀又打了哪个军阀的,更多的是谈今日的戏。

今日太平茶楼里唱的是一出《战太平》,隆庆戏班闻鹤来闻老板唱的老生。

许明意坐在二楼角落里盯着前头的宽敞戏台,仍旧无法相信自己竟真的来听闻鹤来的戏了。难怪闻鹤来只告诉他一个名字,就笃定自己找得着他。闻鹤来在这四九城里以唱老生闻名,四九城梨园行传着这么一句话,道是梨园行新秀,旦角看付邻春,老生听闻鹤来。

他的座儿不临窗,其实也瞧不见什么,茶博士将他引上楼时,见他坐在那处,还有些诧异,可许明意戴着帷幕,瞧不清脸,摆明了是不想别人知道“她”,见状陪着笑笑,也没有多问。

许明意松了一口气。

台下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场,京戏热闹,许明意看不见戏台上的场景,他也不曾听过《战太平》,只是听着一旁戏迷的议论,隐约猜出这是一出怎样的故事,闻鹤来又是何时登场的。

这人虽跳脱,可一把嗓子极好,清脆洗炼,即便未见着人,听了片刻,许明意也不觉沉浸入戏中。

戏中故事跌宕起伏,唱的是忠孝节义,有自尽守节,有家国大义。当戏中的花云身陷囹圄,悲怆高呼“我主呀,万岁!臣不能保全江山社稷了”,横剑自刎时,听戏的无不为之动容。许明意不知何时离了座儿,靠在窗边看着台上自刎的花云,闻鹤来将自己的影子藏得干干净净,好似上了台,他便不是自己,看着他慷慨赴死的那一刻,许明意的心都紧了紧。

一场戏结束,许明意如梦初醒,又回到了这嘈杂喧嚣的尘世里,不知怎的,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听戏了。

世道多艰,戏一开场,无论过得多苦,都能抛下重重包袱躲在戏台的人生里跟着哭,跟着笑,好像重新走了一遭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戏里的悲也好,痛也罢,到底是别人的,不加诸于自己身上,落过泪便罢,不至彻骨,反倒能一抒心中的沉郁。

即便是戏落幕了,借着这点余韵,走出去,无端心中就又生出一点勇气。

人,微如蝼蚁,偏又坚韧如石中藤蔓,从来都是如此。

他走下楼梯时,旁的听客还沉浸在戏中,茶博士佝着身迎上来,讨巧地叫太太,“一会儿闻老板还要给诸位谢座儿呢。”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抬腿便走了出去。

听过第一回戏,有第二回就也不足为奇了。

许明意和闻鹤来说上话,却是许明意听他第三折戏的时候了,他想离开,却听茶博士道:“太太,闻老板让小的给您传个话,闻老板说,您若是不急着走,且等一等他。”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耳边犹有戏迷们津津有味的赞叹,他看着那道门槛,盛夏里太阳毒,火辣辣的,里头人虽多,可有屋宇遮蔽,如同两个世界。

过了许久,他应道:“好。”

闻鹤来是过了半个小时才来的,许明意坐在茶楼的雅间里,听见声儿,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闻鹤来见了他,笑了下,他才卸过妆,鬓发间还有湿迹,青年飞扬的眉眼也展露无遗。

闻鹤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抱怨道:“妆太厚了,头套箍得头疼,折腾了好半天,又洗了下才来,不然一身臭汗能将你熏得昏过去。”

“天太热了。”

他喋喋不休,许明意在他熟稔密集的话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稍稍松了。事实上,他坐在雅间时一直在想,他留下来做什么?闻鹤来让自己等他,又想和他说什么?可他无论说什么,都和自己五官。闻鹤来是一个戏子,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看戏的,他们之间如此才是最好的。

不——这样也不好,他现在是张家的大少奶奶,是人妇,没道理这样频频出门去听戏。

可不知为什么,许明意还是坐下了,耐心地等着闻鹤来的到来。

闻鹤来看了眼桌上的雪花酪,道:“冰都化了,怎么不吃?不合你的口味?”

雪花酪是他让人买的,许明意刚坐下,茶博士就送了进来,还有一篮水灵灵的果子,两碟点心。雪花酪添了牛乳,果子干,浇了酸梅汁,最是解暑。许明意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闻鹤来笑道:“姑娘不都是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那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下回给你买。”

许明意闻言眼睫毛颤了下,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闻鹤来。闻鹤来已经坐在了一旁,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就往口中灌,他唱了半天戏,口干得不行。

过了许久,许明意抬手蘸了杯中的水,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写道:“为什么?”

闻鹤来笑说:“你还识字儿呢,这字写得真不错,比我写得强。”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什么为什么?”

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许明意蹙了蹙眉,抬手又写,“你明白我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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