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指着阿德被削掉的半只耳朵,巧舌如簧,认为在那样极端危险的情境下,阿德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侵害,不采用暴力手段便不足以制止杨有禄的罪行,因此阿德的行为连防卫过当都够不上,不用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果然上午抓,下午就放了。
杨有禄早年丧妻,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而唯一的女儿此刻也还躺在医院里,医生无法联系上他的其他亲人,只从杨有禄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染着血的外卖单页,于是他拨打了上头那个电话。
检察官盛宁的电话。
杨彩诗刚刚摘除了子宫和卵巢,还不能下地,但听见了护士间的窃窃私语,于是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护士们一把擒不住这个病弱的女孩,只能看着她光着脚,疯疯癫癫、踉踉跄跄地跑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在另一层楼的病房门口,杨彩诗见到了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杨有禄。她听医生说,她父亲肋骨骨折合并叶肺挫裂伤,同时存在胸腔积液和气胸的并发症,还有鼻骨粉碎性骨折,额骨粉碎性骨折,累及眼眶、颅底……医生不断往外冒一些专业的伤害术语,听得杨彩诗不禁一愣一愣地想,这能是被人打的吗,这该是被车撞了吧?
和她父亲看到她受伤害时的状态一样,她感到天塌地陷,感到这个世间再无一丝光与暖。她软倒在地,熔尽的烛一般,放声痛哭。
痛哭中,杨彩诗听见身后有人靠近的声音。她回过头,仰起脸,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了上回见过一面的那位检察官。他也同样垂目看着她。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可能也噙了一点泪,这种悲伤恻隐的眼神令他看来性别模糊,像悯人的仙子。
这个眼神给了杨彩诗最后一丝希望,她终于决定为自己、为父亲反抗一回。她努力地支撑自己站起来,流着怎么也忍不住、流不尽的泪,说:检察官同志,我要报案。
和专案组推断的还不完全一样,这个可怜的女孩既不贪恋美丽,也不妄图成名,她只是体恤年迈辛劳的老父,想靠拍广告照片赚一点钱补贴家用。头两次拍照,确实挣到了一笔钱,而这笔钱也让她渐渐卸下了心防。然后在第三次拍照的时候,她喝下了一杯拍摄者递来的花茶,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以后,发现不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甚至还被阿德他们拍下了过程中的视频和照片。奇怪的是,她明明早已不省人事,可这些照片却显示出她的意识是清醒的,是她自己做出了种种匪夷所思的下流动作。
“阿德他们拿这些照片要挟我,让我去小梅楼‘接待’一些他们重要的客人,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这些照片散布到我的学校去,还说如果我敢报警就杀了我爸爸……”
在极端的恐惧、羞耻与无助下,她只能顺从阿德,乖乖就范;而在第一次来了月经后,她又被阿德带去了一家叫臻雅的医美妇科机构,被迫安置了节育环。
女孩的遭遇听得两人都心情沉重,默了半晌,蒋贺之才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他从市政府门户网站上直接扒下来的,洸州市领导班子的集体合影。他指了指照片上一脸憨笑的沙怀礼,问:“你说你‘接待’过一些重要的客人,其中有这个人吗?”
病床上的杨彩诗虚弱地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
蒋贺之暗吁了一口气。他虽不喜老沙的鸵鸟作风,但这段日子的接触也令他发觉老沙并未完全泯灭天良,他不希望自己看走了眼。
想了想,他又指了指照片上的李乃军,问:“这个人呢?”
杨彩诗仍是摇头。
“那些曾经侵犯过你、伤害过你的人,在这张照片上吗?”问出这句话的盛宁其实是忐忑的,如果那人真在这张照片上,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将对方拉下马来——即使以玉石俱焚的姿态。
而在他心神不宁间,杨彩诗已经点头了。
蒋贺之与盛宁同时紧张起来:“谁?”
在一众西装革履、眉慈目善的男人中,杨彩诗准确指认了段长天。
杨彩诗不愿出镜,蒋贺之便只开了录音,让她详细讲述了自己被胁迫、被侵犯的经过。然而眼下她的身体极度虚弱,没说一会儿话就面色青白,喘息急促,被医生要求着休息了。
两人告别女孩,离开医院。坐在车上,蒋贺之问盛宁:“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盛宁没出声。
“她看上去很不好,我建议,无论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都得等她身体好些再说。”为免阿德再生事端,蒋贺之顾自说下去,“洸博会还没结束,公安这边调不出人手保护他们父女俩的安全,我打算安排晶臣的保镖守在这里。”
盛宁还是没出声。
“我们根据佟检提供的线索,又找到了两个可能与彩诗遭遇相同的女孩儿,如果她们都能站出来指证阿德,彩诗的证言就不再是孤证,也就没有‘孤证不能定案’这个说法了。可别说说服她们出来作证,就连见面聊两句都很难,她们和她们的家人一听说来人是警察,就立即紧闭大门,哭叫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蒋贺之轻轻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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