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秦家花了钱了,谁会跟钱过不去。”她懒懒地一笑,“贪得无厌,爪子越伸越长。”
戚伤桐问:“秦家?”
“谁都一样。”她抓起扇子对着自己用力扇了几下,好像不愿意再谈下去,“公子若没有别的事,就不要耽误我时间了。带我去看看你的马吧,你们自己大概是不会换马掌的。”
她锁上店铺,跟着我们回了客栈。沿途中,街道上忽然响起一声吆喝:“死囚送斩,闲人退避!”
走在我们前面的行人自觉地让开一条宽敞的通道。
铁匠娘子讥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一让,不然他们会拿鞭子抽你的。”我这才后知后觉地退到路边。
一辆囚车吱吱呀呀地从我眼前驶过,里面装着一具筋骨松散的身体,和一双闪着尖锐怒意的眼睛。
那双眼一开始只是平平直视着押车的人,当我目送他远走、准备移开目光之前,他蓦地回过头来,目光盯在我的脸上。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已从他目中找不见愤怒,仅剩一些怅然。
“那是谁?”戚伤桐问。
“不是说了,死囚,每隔两天就要斩一个。”
“他所犯何事?”
“都是要死的人了,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铁匠娘子轻嗤一声。
戚伤桐发出一声微小而轻盈的叹息。我忽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铁匠娘子去了客栈的马厩,利落地拆下马蹄上的铁掌,将新的一个个钉上。她将磨损了的旧马掌收了起来,抹了一把汗,对戚伤桐笑道:“允城不宜久驻,戚公子早日走吧。”
戚伤桐面露诧异:“原来你知道我?”
“先前看见你带着傀儡,心里有了些猜测,但不敢认,直到刚才才敢确认。”
戚伤桐笑问:“这是为什么?”
她将一只旧马掌放在手心,让他来摸:“一个多月前,它们的铁掌也是我换的,这上面有我的标记。它们当时的主人是个趾高气扬的富家少爷,向我打听公子下落,我受别人嘱托,给他指了个错的方向——”她见戚伤桐摸到了那块印记,便露出一个爽朗笑容,“既然公子已杀了他,我就不必担心他回来找我报复了。”
“我没有杀他。不过他就算是要报复,也不会找你的。”戚伤桐道,“替我谢谢那位嘱托你的朋友。”
铁匠娘子一愣,随即道:“好。”
第四天,我们动身离开允城。小布很不乐意,说客栈的床他还没有睡够,嘟嘟哝哝地爬上了车。
我趁机观察了一下小布的身体,他身躯外头罩着的那层皮肌理细腻,完全看不出材质。我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是人皮吧?倘若真是,难怪他对身上穿的盖的材质那么挑剔。
我们从另一个城门出了城,马蹄钉上了新掌,赶起路来都平稳顺畅不少。戚伤桐百无聊赖地掏出小刀,拿了一块木头放在手中雕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我们说话。
“从绀州穿过去,就是旃州了,整个州内都有燕家的人,现在一看,每一个燕家人应该都已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了。”他语气轻快。
“在青鳞河坐船,可以直接到蠲忧山脚下。”我说。
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连兄对于水路想必是很熟悉了。”
“我可不……”我反驳的话出口一半,才意识到他又在揶揄我,不由闷闷道,“你也听说过不少我的传言。”
“只这一件而已,神乎其神,想不记住也难。”他又道,“这样的经历万中挑一,连兄有没有想过寻根溯源,去找你的家人?”
“没有。”我说,“以前没想过,现在……没什么好找的。”
他发出一阵了然的笑声。
我体会到一种前半辈子从未体会过的羞恼。驮着婴儿的白马、逆流而上的鲜血……这些我作为妙殊宗的连悉骅理所当然接受了的事,在如今看来竟变得充满夸张与虚伪。
我不是因有这些与众不同的经历,才与同门弟子们殊分。而是师长从我身上看见了我从小展露出的不俗,才为我编织一个更为神秘的过去。就像……各大宗门世家千百年来走出的每一个“天才”、“宗师”一样。
当我失去过去的眼睛,方能看清过去的谎言。可是除此之外,我所攀登上的那么多台阶,又有多少是早已暗中铺设、让我注定会跨上去的?
我的身体像冻住了一样,僵硬地摔下车去。
我还无知无觉地保持着握缰的动作,小布的一声尖叫将我惊醒过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抖了抖,看见我的傀儡身体脸朝下地倒在我们经过的路边,而真正的我——一缕魂魄,还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车前。
小布从车内爬出来,又狠又快地控住即将脱缰的马匹,吼道:“你快进去!”
没等我动作,泠泠的铃声便响了三下,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我拽进了车内。我眼前天旋地转,定神的刹那,便见戚伤桐放大了数倍的脸。我已被他握在掌中。
“小布,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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