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亦学我深深呼吸,骂道:“蠢材,你该不会真是擎之的徒弟吧!”
我听见这个名字,手一抖,将它甩了出去。顿时心中如有锥刺,恐慌得难以呼吸。
一只手拍在我背上,顺着脊骨轻轻抚摩,温声问:“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以手撑地,大口喘息,手指都抠进了泥土草根间。我低头跪在地上,点点头,有气无力道:“我师父改过一次名,擎之是他二十岁前用的名字,除了他平辈的师兄弟和我以外,没几个人知道。那个人是……”
他昨日理直气壮地说,他就是谆悔剑的主人。
“他是我师祖,贺长衍。”
木偶落下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哼。
假如他是贺长衍,我先前想不明的许多事瞬间迎刃而解。为何他在论道会上行事恣睢,也能逃过被师父掌门禁足,悠哉跑下山来,玩到婚礼如期举行。只因为他是贺长衍。
贺长衍是我师父与掌门共同的恩师,没等坐上掌门之位就陨于练功走火入魔,尸骨无存。现在我知道,他的魂魄还是被留存下来,苏醒在我的身体里。即便贺长衍没有明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
被他夺舍的我,在师长眼中究竟算什么?
我是灯盏里多余的那根灯芯。
那只手臂攀过我的背,绕过我的肩。我因恍惚和震惊而产生的颤抖止住了,侧过头,看见戚伤桐跪坐在我身侧,沉默而坚实地搂抱住我。
“戚伤桐。”我喊他的名字,“你实话告诉我,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
他便用那双温柔缱绻的眸子望向我,说:“是。”
我用脏兮兮的手抓紧了他的手。
他问我:“你还有问题要问他吗?”
我说:“有。”
他掏出铃铛摇晃一下,那木偶反着关节爬了过来,停在我跟前,它的头拧正过来,怒不可遏道:“混账东西!”
我木然望着它,道:“你早就发现我是真正的连悉骅,装不信有什么意思?”
它用一种失望透顶的语气道:“罢了,本打算试探你一下,看你如何应对,倘若应对得好,我还能放心将身体交还于你。可惜你与擎之一模一样,空有天赋,也会钻研,却极易感情用事、意气用事,难担大任。”
我眉头紧拧,道:“连连惹祸的,从来不都是你吗?你这样的人难道就配执掌宗门?”
它意味不明道:“你觉得你比我更配?那越远臻呢?你也觉得你能比他当掌门当得更好?”
我张口欲驳,便有铃声如雨,突兀地浇灭我剑拔弩张的怒意。木偶骤然瘫倒在地,失去生机一般。
只是这一次不是它主动装死的。
我瞠目结舌地看向戚伤桐。他微微一笑:“连兄,时候不早了,你从他嘴里已问不出什么东西,何必吵到天亮。他的眼睛耳朵和嘴,我先堵住了。”
我心中郁结,道:“我还想问他,占了我身体以后还做过其他事没有。”
戚伤桐摇头道:“你还没听出来么,小节有亏之事,他或许没有少做。但有损宗门利益的事,他绝不会做。”
我苦笑:“他都能公然对女子出言不逊,让师门蒙羞,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捉着我的手浸入流水中,指腹按摩过我的指缝关节,将上面的泥土洗去,说:“他虽肆意妄言,难免也有醉中冲动的原因,只要向戚家道歉,解释清楚,终究能顺水推舟地免于追究。杀子之仇不一样,即便对面是妙殊宗,燕家也势必不会忍气吞声……但这都不是他最不敢做的。”
“是什么?”
“他不敢教天下人知道,光风霁月的妙殊宗,会觊觎弟子天资,夺舍他的身体让老祖宗寄住。”
我叹道:“说什么试探、可惜。原来是拐弯抹角地警告我切勿声张夺舍一事——既然回来,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几乎要就地昏倒过去,拿回身体不足一日,竟已觉得如此疲累。
戚伤桐的声音在我耳畔悠悠环绕:“不要多想,这是我猜的。也许你师长们另有隐情。”
我靠着他,捏着自己的鼻梁根,说:“你猜得一向很准。”
他又说:“你也不必记挂你师祖的话,率直不阿不是什么缺点,也不是一宗之主必不能有的弱点。”
我闭着眼笑了:“我还是觉得,做个傀儡比做人要安闲多了。”
他静静地在我身侧呼吸,低声笑道:“你说的不是实话。”
我说:“嗯。刚刚又想了想,还是做人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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