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早逝,陆行远上完中学参了军,因为出色的表现,年方二十便晋升为一级军士长,军中事务繁忙,少有空闲时间。
这日陆行远休息在家,兄长陆谨言敲开了他书房的门,两人相对而坐。
“行远,医学院的留洋名额下来了,我准备去德国留学。”
陆行远手中握着毛笔的手一顿,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陆行远擅书法,写字总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但此时陆谨言的话像投下一枚石子,搅得他心绪纷乱。
他低下头,盯着那块被染黑的地方看了半晌,才抬头看陆谨言,“哥,你是认真的?”
兄弟俩差三岁,年少时关系很好,但自从陆行远读完中学不顾陆谨言反对去参军后,两人见面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陆行远偶尔休假回家时,陆谨言想与他好好交谈,问问陆行远近况如何,陆行远的回答也不咸不淡。
当年那场关于是否去参军的激烈争吵,为兄弟俩的隔阂埋下了种子。他们的关系远不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这让陆谨言有些神伤。
陆谨言看着宣纸上那抹不和谐的浓黑色,听到陆行远的问话,抬眸颔首:“九月份去,还有两个月多的时间在家。”
六月艳阳高照,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石榴花开得正艳。陆行远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目光扫过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叹了口气。
“德国学医需要花费不少钱,而且你还要照顾家里,这些钱从哪里来?”
陆行远的担心并不是毫无由来的,陆父去世时虽然留下了不菲的遗产,但这么多年来也所剩不多了。
陆谨言知道弟弟在担心什么,起身去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语气中有些歉意。
“家里现在经济状况不太乐观,我知道是我太任性了。这个项目是公费留学,可以减免学费,至于生活费,我会努力拿奖学金,这两个月找些兼职赚钱。”
陆谨言说到这份上了,陆行远也没什么好反驳的,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你要去德国,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陆行远沉默良久后开口,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两人的父亲因为战火早逝,母亲前些年病逝。听到陆行之这么说,陆谨言心中有些触动,纵然两人的关系比年少时淡了些,但在心底他一直很疼弟弟。
屋外阳光明媚,书房内的氛围却有些沉重。陆谨言看着陆行远被阴影笼罩下稍显落寞的侧脸,也沉默了片刻。
随后,陆谨言将搭在陆行远肩上的手勒紧了些,把脸凑了过去,换上了轻松的语气,笑道,“行远,你这是在舍不得哥哥吗?”
陆行远脸色微红,忍不住咳嗽一声,别过头去,“谁舍不得你了?只是觉得家里会变得冷清很多。”
两人许久没有面对面聊天,如今却找回些年少时的感觉。见弟弟害羞,陆谨言脸上笑意更甚,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回家,我可是做惯了空巢青年。就算我去了德国,想我的话可以给我写信。”
陆行远转过身来与他对视,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里映着点点碎光,脸上流露出笑意,语气坚定,“好。”
毕竟血浓于水,怀着些对彼此的不舍,气氛融洽了许多,两人又闲聊了片刻,陆谨言叮嘱了些在军中要照顾好自己,把性命放在公之于众,让他成为全京城唾骂的对象,或是随便动一动小手指,让陆家背上如山重的债务,抑或是动用哪个人脉,让自己在牢狱度过余生。
他会这么做吗?自己会让他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去对付吗?陆谨言问自己,这时才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薛绍卿。
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薛绍卿,只见他下颌微微紧绷着,却什么也没说。雷霆般的震怒没有落下,毒刺般的嘲讽也没有扎下,只是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静静看着陆谨言。
陆谨言一直有些怕薛绍卿这样凝视自己,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但或许今后就要相忘于江湖了,最后一次不能再弱下气势。便也回望了过去,恰好捕捉到薛绍卿睫毛垂落下来的须臾,陆谨言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出几分落寞来。
外面传来刹车时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那司机没有像他的雇主那般恣意地闯进别人家门,而是敲了敲院门,询问薛绍卿是否在此。
薛绍卿起了身往外走去,陆谨言最终没等来一个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薛绍卿还是那样不可一世,不想听的话就当耳旁风,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的感受。这让陆谨言觉得有点窝火,想去拦住薛绍卿质问他的态度。
但陆谨言还是坐在椅子上没动,没被驯服的狗是这样的,人倔它更倔,即使把最好的粮都喂给它也养不熟。
陆谨言憋着股气去关家中大门,薛绍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缝中。最后那一眼,陆谨言看到院中石榴树的树影落在薛绍卿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今早上薛绍卿的衬衣没有平时熨帖,皮鞋也不如平时光亮。
围观了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