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先是厚着脸皮赖在他的房间不走,某一天又突然不来了。
恐怖大王并不怎么惊讶。莱恩一向想一出是一出,兽形时喜欢随便窝在王宫檐下,散漫而一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人形时也难脱兽性。
那天的尴尬事件过后,莱恩意识到安哥鲁摩阿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幼小,因此认祖的仪式不能再拖。
他们回到了初遇时的那片丛林里,草原里唯一静谧的角落。莱恩忽然想到当日的问题:幼崽那时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亘古的巨木挡住了视线,两人如同行进在迷宫之中。只有得到承认的王族,蒙祖灵指引,闭上眼睛,听从祖先的意愿,以灵性感知前进的路途。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安哥鲁摩阿睁开眼睛,看到了他在这颗星球上所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
整座神庙似乎是由一整块巨石雕刻而成,岩石上雕满了各种巨大猫科动物狩猎时的矫健身影,被葱绿的藤蔓覆盖,与自然融为一体。入口的厅柱上留了凹槽,里面嵌着金灿灿的太阳,漫长的岁月不能让太阳蒙尘,雕刻出的每一束日光永恒闪烁。
进入前门,巨大的白虎端坐于庭院中央,既接受来者的供奉,也作为守卫,永远挡在王族魂魄所在的前头。
“这就是祖灵。”莱恩低下视线,避免直视冒犯祖先,连声音都轻了许多。
那是星球古老的神话,在灵智未开的时候,世界还由两位神明把控。某日两位神明大打出手,以致遮天蔽日。
这时,他们的祖先站了出来,赶跑了两位神明,神明的手中落下火种。火种冉冉升起,变成太阳。太阳底下,生物产生了美妙的异变,他们学会了思考,有了集体的意识,甚至掌握了变化为人形的秘法,进入“人”的时代。
这便是文明的起初,这里不是供奉神的神庙。代表的是人类的荣光,一个伟大的瞬间:此时此刻,人类斩神于此处。
莱恩的嗓音回荡在石壁之间,有些神圣的意味,似乎他们正置身于那难以捉摸,难以记述的上古世纪。
而安哥鲁摩阿竖起耳朵,捕捉到了微弱的声响,像是什么人正在唱歌,荒腔走板,调不成调。
回头一看,传说的主角哼着小曲,正摇头晃脑溜达进来,看到神庙中的两人,顿时脑袋不晃,尾巴也不摇了,与安哥鲁摩阿大眼瞪小眼。
老虎捂住眼睛,哇哇怪叫:“啊啊啊啊啊,快把脏东西拿开。”
恐怖大王晃了晃拳头示威,冲着老虎龇牙: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老虎赶紧滑跪解释,大爪子点了点旁边的莱恩:“我是说他。”
莱恩看不见祖灵的虚影,但能察觉到幼崽心不在焉,他摸了摸安哥鲁摩阿的脑袋:“怎么了?站累了?”
老虎还在忙着给莱恩上眼药:“这家伙是几百个国王里最抠门的一个,老子早知道有这么个崽,当年不如和那个什么神爆了……”
从老虎心存不满,蓄意添油加醋的爆料中,安哥鲁摩阿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他沉默片刻,委婉地向莱恩提问:“我们来这里……是不是应该带点东西,表示一下诚心……?”
按照惯例,确实是要的。正如长老们记忆中的那样,每逢惊动到祖灵的重大庆典,食物总要堆积成山,由四个壮汉一起抬到神庙当中。
坏就坏在莱恩上位时恰逢叛乱,食物并不那么充足,因此取消了食物的供奉。
祭拜的人嘴上说着虔诚,行动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老虎以为也许食物充足了,还会得到以前那样的供奉。于是老虎日盼着,夜盼着,蹲在神庙里,直到闭上眼睛,便能回想起石壁上的每一处裂纹。他数清了祭台底下的三百二十六块砖,其中有三块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断成了两截。
他再也没有得到过食物。
于是老虎黑化了,他决定以后做一只冷酷无情的老虎,永远躲在丛林里,再也不和外界沟通。
在莱恩在位的几十年里,人们当作秘辛,可想而不可说的,所谓“祖灵厌弃”,其实只是一个想吃饭的家伙在偷偷怄气……
安哥鲁摩阿继续暗示:“比如……来别人家做客,是不是应该带点吃的。”
莱恩有一说一:“可是以前上供的那些食物,祖灵从没有动过,放在这里可惜。”
安哥鲁摩阿发觉,莱恩虽然如大多人一般虔诚,甚至身为王族,受到血脉的影响,更加笃信祖灵的神威。但明显是个实干派,在他心底,大概还是人类最重要。
老虎在庭院里上蹿下跳,恨不得咬死莱恩。
他并不是不想吃,而是压根吃不到。然而越是吃不到,就越是想看着食物解馋。
老虎尾巴一甩,抽裂了旁边的石柱:“老子不是说不许他来了吗,到底是谁放他进来的。”
可惜就算他托梦,解读祖灵召示的法决早已在祭司之间失传。他的怒火没人知晓,祭司们梦到的,也只是一只脾气很大的跳跳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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